宁昭走后,我独自在窗前坐了半天。
宁昭说我从来没爱过他,这话倒也冤枉了我。
我这个「会讨好、不僭越、不奢求」的合格金丝雀,也有过不合格的时候。
是那年我娘病重时,我担心娘会死,每日当着***面只笑容满面地挑吉祥话说,背过她熬药时,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宁昭来厨房寻我,我还嘴硬,只说是药草和炉火熏眼睛。
宁昭叹一口气,将我揽进怀里,我一个激灵,推开他:「别在这里,别这时候,我娘还等着喝药。」
那年我十五岁,才和他搅和上一年,还没代他娘管家,不用找他汇报家事。
平日里他也不找我,每找我时,必是为那档子事。
宁昭被我推得倒在柴堆上,啼笑皆非:「你当我是头***?」
说着,走过来,重新抱住我,按着我的后脑勺,把我脸埋进他怀里:「喏,借你副胸膛,想哭就哭吧。」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哽咽着说:「宁昭,我娘要是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
宁昭没有回答,半天,悠悠地说:「你还有我呢。」
风炉上草药咕嘟,灶头放着一碟甜枣,是为给我娘喝药时过嘴的。
我的心就像一锅苦涩的草药汤,宁昭那句「你还有我呢」,就如同一颗甜枣。
没吃过糖的孩子,是很容易为一点甜头动心的。
那之后一段时间,宁昭确实像变了个人。
与我相处时,不再只是动手动脚,而是会说些闲话——他在太学里的功课,今天那篇策论得了夫子的夸奖,和小安乐侯打了一架,抢了姚嘉郡主看中的钧瓷茶具气得她牙痒,在茶楼里听了什么新鲜故事,东街新开了家医馆,大夫说是南方来的神医,赶明儿请他进府给我娘瞧瞧……
我边绣香包边听他说话,偶尔针扎了指头,他捉过我手,替我吮去血珠,笑着骂我:「笨得像猪。」
少年眉黑如鸦羽,面白如落雪,朱唇柔软温热。
那时候,是真生出过一点地久天长的奢望的。
直到有一天,我有事去书房找他,隔着门,听见他和他娘在说话。
「最近你和阮娴那小蹄子走得颇近,娘要提醒你,那种下作娼妇生的小粉头,玩归玩,可别当真,俗话说***无情。」
宁昭笑:「瞧您说的什么话,我堂堂永安侯,怎么会娶个生在***父不详的野种,辱没家声,爹在天之灵也不饶我。
「顶天,若她伺候的好,等来日儿娶了亲,收她做个通房,若不好,撵出去就是了。」
宁昭娘仍有疑虑:「你最近待她,也太柔情蜜意了。」
宁昭答:「柔情蜜意是不假,只因刚得手,儿对她还在兴头上,见她每日哭哭啼啼,难免败兴,说两句便宜好话就能哄得她投怀送抱,这买卖未尝不划算。」
宁昭娘冷笑:「你算盘打得响,她也未必不精,说不定她是借她***病向你卖可怜,把你当金龟钓。」
宁昭也笑:「使再大的饵,她也当不了侯夫人,您放心。」
我在门外,每多听一句,心便多冷一分。
幽魂似的回到我娘房里,发现***手已经半冷,人在弥留。
我哭着喊娘,娘悠悠转醒,握住我手指,跟我交代遗言:「娴儿,娘要你答应我,无论宁昭怎样待你,你一觑到机会,就离开宁府,永远别回来。
「别给人做妾,哪怕那个人是宁昭。」
长到十五岁,我终于从娘嘴里得知了爹的事。
「遇见你爹那年,我风头正盛,多的是恩客说要给我赎身娶我为妻,只有你爹,说他会说服父母纳我做妾。我就觉得,比起其他人,你爹真是个老实人。
「后来他一走了之,我才明白,男人永远说得比做得多,许的诺小,做的事只会更少。
「再卑贱的女子,真爱她的男人,也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若遇不到,也别将就,坚强起来,一个人过下去。」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香包。
娘,你放心,我不做妾,我不嫁宁昭。
我会明媒正娶,坐八抬大轿,嫁一个好夫君,他会当我是正头娘子,与我相敬如宾,进出走正门,只在床上行周公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