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林市南阳搜救队,医务室。
江别尘一身白大褂,望着桌面上的全队合照出神。
照片最中间的女人一身橙黄色搜救服,眉清目秀,是搜救一队的队长白浅夏。
也是他结婚三年的妻子。
只可惜……
这场婚姻,除了他俩和家人,无人知晓。
出神间,医务室的门突然被人大力踹开。
白浅夏扶着个陌生男人闯了进来:“快给他包扎!”
她语气急切,将那个男人放下的动作却无比轻柔。
江别尘看着素不相识的伤员有些疑惑:“他是?”
“别管那么多,先给他看伤!”白浅夏眉头紧皱,脸上全是催促和不耐。
江别尘被她疾言厉色的态度刺得心中一痛,掩住眼里的黯淡,沉默着给床上的男人处理伤口。
但不知为何,眼前的男人,他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然而,一直到上完药退开,也没有答案。
这时,白浅夏的声音响起:“别怕,没事儿了。”
江别尘收拾器具的手一顿,他从没听过女人这样温柔的语气。
他转头看去,就见床上的男人死死抓住白浅夏的手,眼里满是信赖。
江别尘呼吸一窒,眼前的这幕让他有点难以喘息。
被救援的人对搜救者有依赖很常见,作为家属,他应该早就习惯。
可这一刻,白浅夏的异样让江别尘怎么都无法忽视。
他待不下去,选择转身出门透气。
临近黄昏,夕阳染红了远方大片蓝天。
江别尘漫无目的的在操场上走着,却听见路过的搜救队员兴奋的议论声。
“白队长平时那么冷静的一个人,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紧张。”
闻言,江别尘脚步顿了顿,故作寻常走上前:“你们在说什么?”
队员笑着说:“江医生,你是没看见刚刚队长有多英勇,连云梯都没架好,直接冲上楼救下了那个男人。”
……
队员们还在耳边说着,可江别尘却什么都听不清。
他转头看向医务室的窗户。
透过玻璃,依稀能瞧见白浅夏往日冷淡的面容,此刻却充满了关切。
江别尘曲起手指,无名指上的婚戒咯得骨头生疼。
直到下班,他才回到医务室。
里面空空荡荡,两人已经没了踪影,只留下桌上一幅手套。
白浅夏往日细心又谨慎,从不会丢三落四。
是因为那个男人才关心则乱吗?
江别尘心里五味杂陈,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拿起手套,放回了白浅夏的柜子。
回到家。
江别尘刚进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白浅夏。
他愣了愣,走上前:“你的手套落在医务室,我给你放回去了。”
白浅夏“嗯”了一声,依旧那么冷漠,和下午那个满眼温柔的她,判若两人。
江别尘心口微痛,压抑着情绪在她身边坐下,目光却控制不住的落在女人身上。
可看着看着,他又想起了医务室的那一幕幕。
白浅夏和那个男人的脸交替在脑海里闪现,江别尘也终于从记忆深处找到了男人眼熟的原因。
他捏紧了手指上的婚戒,声音沙哑:“今天的事,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白浅夏疑惑看他:“什么?”
看着女人伪装不知的脸,江别尘却无法继续装傻:“那个男人,我在你钱包里见过他的照片。”
“他就是楚萧吧,你一直放不下的初恋。”
白浅夏脚下一顿,回过身面无表情的冷睨他。
江别尘抬着头回望。
两人无声对峙。
房间内的气氛冷凝了一瞬。
“是又怎么样?”白浅夏冷冽的声音打破缄默,“在灾难面前,他只是一个受害者。”
听着女人承认的话,江别尘的心底泛起涩意。
楚萧在灾难面前是受害者,可在感情里,他才是那个受害者。
他用力攥住手指:“你和他……真的只是这样吗?”
“不然呢?”
白浅夏不耐,“江别尘,结婚时我应该和你说的很清楚。”
江别尘一怔,当初两人领证的时候,白浅夏明说了不爱他,让自己想好再做决定。
可他暗恋白浅夏4年,结婚是唯一能抓住她的机会。
想到这,江别尘按下心头的苦涩:“我明白了。”
他故作平静,强行转移话题:“明天是我爸的忌日,你能陪我回去祭拜吗?”
“没时间。”白浅夏冷漠拒绝,转身上楼。
江别尘看着女人纤瘦的背影心如刀割。
他一直以为她天性冷淡,总有一天能够捂热的。
直到今天看见了她对楚萧,才明白白浅夏只是不爱自己。
江别尘僵坐在沙发上许久,直到夜色渐深,他才按下情绪起身上楼。
卧室内,白浅夏已经熟睡。
他轻手轻脚的躺在女人身边,看着月光铺满她的背影后,慢慢阖眼……
这一晚,江别尘噩梦环绕。
翌日,天色才刚刚泛白。
江别尘醒来,身边的被子已经凉透,白浅夏不见踪影。
他眼神黯了黯,沉默着收拾好自己,前往陵园。
到时,远远就看见有一道单薄的身影伫立在父亲墓前。
江别尘走上前轻唤:“妈……”
“一天不辞职,你就别管我叫妈。”
扔下这句话,江母没看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
江别尘僵在原地,拿着花的指尖微微发白。
自从江父救人牺牲后,母亲就十分反对他继续留在搜救队。
即使自己退让一步转做了队医,母子俩的关系也没能没缓和。
江别尘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眨了眨干涩的眼,收回视线。
他回身看着墓碑上父亲和蔼的笑容,俯身把花放在墓台上,低声轻喃:“爸,要是您还在,一定会支持我吧?”
微风拂过树梢,没有回应。
江别尘陪伴了父亲良久,直到中午才起身离开。
结果刚走出墓园,就看见原本说没空的女人此时正迎面走来,身边还站着楚萧。
三人六目相对,神色各异。
楚萧惊讶开口:“江医生?”
江别尘没有答话,他看着白浅夏,等着女人说些什么。
可白浅夏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
这时,楚萧轻笑着走到江别尘面前:“浅夏从小就性格冷谈,我一直担心她不懂人情事故,在搜救队内里会吃亏,直到看见她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才放心。”
朋友?
江别尘呼吸一窒,转头看向白浅夏,期盼着她能够开口承认两人是夫妻。
但女人依旧不发一语。
刹那,江别尘心里的期待退却成灰。
搜救队内情况特殊,白浅夏想要隐瞒夫妻关系,他同意。
但现在在楚萧面前,她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承认?
第一次,江别尘不想再隐瞒下去。
他看着楚萧轻声开口:“楚先生,我和浅夏不是朋友,我是她的丈夫。”
墓园门口,季风微凉。
楚萧脸上闪过不自然,他看了白浅夏一眼,语气像是嗔怪:“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你结婚了?”
“没什么好说的。”白浅夏淡淡丢出这句话。
“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
楚萧凑到白浅夏面前絮声说着,声音慢慢散在风里,听不真切。
江别尘被隔绝在外,看着说话的两人,只觉得无比刺目。
临近中午的艳阳温暖,他却觉周身冷寒无比。
这时,楚萧的手机突然铃声响起。
江别尘目送着他走去一旁接电话。
突然,白浅夏开了口:“刚刚你说的话,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今晚队里值班,不回了。”
望着她径直走向了楚萧的背影,江别尘僵在原地,心沉进了无垠的深海……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目光落在客厅墙上的婚纱照上。
照片上,白浅夏一身婚纱站在自己身边,神情淡漠,和刚刚与楚萧在一起时温和的样子完全不同。
一整晚,江别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第二天。
江别尘打起精神,回队里销假。
不料刚到医务室门口,就看见里面自己的东西被清出来大半。
“怎么回事?”江别尘皱眉,快步上前问道。
忙着搬东西的队员们见是他,挠头解释:“江医生,队长说这个地方要腾出来做心理咨询室。”
“心理咨询室?”江别尘疑惑不已,“什么时候决定的,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今早的决定,现在通知你。”熟悉的冷冽女声在背后响起。
江别尘回头,就看见白浅夏朝他走来,身后还跟着楚萧。
江别尘有些诧异,这个时间,他为什么会在这?
这时,却听身后的队员笑着和两人打招呼:“白队,楚医生,东西已经搬的差不多了,你们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
“楚医生?”江别尘脑子一时空白。
楚萧笑着解释:“我是新来的心理医生,以后还请江医生多多关照。”
江别尘难以置信的看向白浅夏,期望她能给个解释。
然而女人只是绕过他,和楚萧一边走进医务室,一边商讨心理咨询室该怎么布置。
无尽冷意堆砌在江别尘心头。
他不明白,明明队里还空着这么多办公室,白浅夏为什么偏偏要用自己的医务室?
江别尘攥紧了手,忍不住将人叫住:“白队,我们聊聊。”
闻言,白浅夏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对视间,队员们和楚萧都懂事离开。
刹那,医务室内只剩下江别尘和白浅夏两人。
江别尘忍住心口的绞痛问:“楚萧来队里做心理医生,我没意见,可为什么要把我的医务室给他?”
“这里阳光好,很适合。”白浅夏冷声回复。
真的只是适合这么简单吗?
江别尘环顾一周,屋里属于他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清空,就像是把自己从白浅夏的生活中剥离。
取而代之的都是楚萧的物件,桌上甚至还摆着他和白浅夏的合照……
江别尘的心又酸又痛,他捏紧指尖,艰涩开口:“真的只是因为适合吗?白浅夏,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白浅夏语气冷淡:“我没时间和你争论这些无聊的事。你如果无法接受,可以离职。”
一瞬间,如坠冰窟。
江别尘从没想过白浅夏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张了张嘴,声音却堵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来。
白浅夏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径直绕过他出了门。
江别尘浑身冰凉,身侧的手紧紧的攥成拳头。
静伫许久,他走出医务室,看着过道里属于自己的东西杂乱无章的扔在那儿,嘴里像吞了黄连般溢满了苦涩。
江别尘随便找了个办公室,将东西都收进去,重新挂上‘医务室’的铁牌。
这时,警铃声突然响起。
“紧急通知:南阳区南京渡街道江河小区发生火灾,救援一队立即救援!”
江别尘浑身一震,立即拿起急救箱往门外走去。
可赶到停车坪时,救援车早已离去。
江别尘疑惑他们为什么没等自己,正准备打车跟上去。
留下值班的队员突然拉住他:“江医生,白队长已经带着楚医生去了。”
江别尘微愣:“楚萧不是心理医生吗?”
“听白队说楚医生以前在国外参加过不少救援,还说让你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状态。”
一段时间是多久?
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各异的情绪堵在江别尘胸口,闷得胀痛。
他拎着医疗箱的手不断收紧,但到最后,也只是拿出手机给白浅夏发了条短信:“注意安全。”
等很久,没有回信。
江别尘收起手机,转身回到了办公室,本来想要收拾下东西,可拿起和白浅夏的合照时,又止不住出神。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江母。
江别尘诧异的接起,嘈杂的声音混合着母亲的微弱声音透过听筒传来:“阿尘……”
“妈?怎么了?”
却没人回答。
江别尘看了眼正在通话的手机,又接连呼唤了几声,都没有回声。
他只当信号不好,挂断电话,正准备重播。
恰巧此时警铃声再次响起。
“紧急通知:南阳区南京渡街道嘉咸小区发生坍塌,救援二队立即救援!”
江别尘的心一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嘉咸小区……是他母亲住的地方。
江别尘想到刚刚那通只叫了自己名字的电话,立即回拨。
可话筒内始终只有一道冰冷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江别尘心急如焚,紧攥着手机的指骨泛白,他立刻冲出了办公室,上了二队的救援车。
到咸嘉小区时,已经有不少的救援队伍抵达。
现场一片哭喊声,满是废墟,只剩下几座楼房摇摇欲坠。
二队的队长沈漾对事故大致勘测过后,果断联系总部,请求支援。
江别尘在人群中寻找江母的身影。
不料听见邻居说:“清梅?没看见他出来嘞!”
江别尘的心紧揪在一起,来不及思考,拿起随身斧和对讲机转身冲进居民楼。
赶来增援的白浅夏还未下车,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在眼前闪过,瞬间消失在楼道里。
她的心猛然高高提起,可转念一想,江别尘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
白浅夏松了口气,刚准备救援,就沈漾焦急的询问声传来。
“谁看见江医生了?”
白浅夏兀的想起刚刚那个熟悉的身影,巨大的不安占满心头。
她立即转身朝着居民楼奔去。
结果下一秒,惊天的“轰”声骤然响起。
所有的楼房,在白浅夏眼前,瞬间坍塌!
现场灰尘弥漫,突然的坍塌让在场所有人心都一紧。
这时,沈漾跑过来寻求指示。
白浅夏死死紧握双拳:“江别尘……刚刚跑进去了。”
沈漾难以置信,倏然转头看向那一片残垣。
“让一个队医冲进危楼里救援,你就是这样管理队伍的?”白浅夏冷眼扫过他,转过身严声命令:“二队疏散幸存者,一队勘测现场,准备救援!”
“是!”
队员们纷纷回神,有序的拿出搜救器具,开始救援。
沈漾还有些回不过神:“江医生他……”
听他提到江别尘,白浅夏脸色冷沉:“等救援结束,我会上报队里,追责你的失误。”
扔下这句话,她便跻身救援。
时间流逝,转眼就过去了五个小时。
名单上受害者已经被救出大半,却始终没有找到江别尘。
白浅夏看着现场,脸色沉寂。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呼叫搜救队,我是江别尘……”
闻言,白浅夏立即按下对讲:“立即汇报你的情况。”
“我在的位置有积水,这里包括我在内有4名受难者,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嘶嘶嘶!”
江别尘话还没说完,对讲机内突然传出巨大的噪音,再也联系不上。
情况紧急。
白浅夏不再联系,放下对讲机,发号施令:“所有的队伍立即开展地毯式搜救。”
所有搜救队员拿着仪器开始一寸一寸探寻,寻找生命迹象。
直到三小时后,一个搜救队员站在废墟上突然大喊:“在这!”
白浅夏快步走去,就看见石头堆叠出的缝隙里,露出江别尘苍白的脸。
他被压在夹角里浑身泥污,腹部被钢筋刺破,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江母和其他受害人被他护在身下。
见这一幕,沈漾等搜救队员忍不住红了眼。
而江别尘在看到白浅夏的那一刻,一直紧绷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一下。
随即涌上来的疼痛感,让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医院内。
昏迷的江别尘被腹部的伤口疼醒。
他艰难的睁开眼,就看见白浅夏坐在床边。
“浅夏……”
“你不服从纪律,擅自离队,停职三个月。”白浅夏语气冷硬,话里没有半分担忧。
腹间已经缝合好的伤口还在断断续续的作痛,却敌不过白浅夏这几句话。
江别尘脸色惨白:“你想跟我说的只有这些吗?”
“白浅夏,我是你的丈夫,再不济也是你的队员,你为什么……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他想不明白,哪怕是陌生伤患都能得到她的一点温情。
为什么到了自己这儿,就只剩下冷漠,斥责。
白浅夏却只是冷着张脸:“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冲进去,现在也就不会躺在这里。”
她冰冷的态度,彻底敲碎了江别尘心底的希冀。
他眼神一黯:“当时情况紧急,我妈还困在里面,我之前也是搜救员,救人是我……”
然而解释的话没说完,就被白浅夏严厉打断:“从你转做队医开始,救援就和你无关。”
病房内瞬间一片死寂。
江别尘看着面若冰霜的女人,心口涌上痛意。
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哽在心里的问题:“你说这些到底是因为我真的错了,还是因为我不是楚萧,所以做什么都是错?!”
白浅夏冰冷的脸上满是不耐:“你想说什么可以直说,不要总扯上别人。”
她话语里对楚萧的维护那么真切。
江别尘眼里一片死寂,他攥紧被子,声音发颤:“白浅夏,你想过离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