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榻上,病恹恹的盛元帝听我这样说,双眼腾地冒出精光:
「你说温行年明日会暴毙于洞房花烛的吉时?」
我俯首:「这是卦象所示,也是温行年的天命,陛下若不信,大可等明日大婚之夜验证。」
盛元帝被心症折磨多年,到了中年,他已经放弃太医院那些手段,转而求仙问道以求长生。
前世这个时候,盛元帝病急乱投医,为了给自己续命,听信妖道所言,取了民间百个婴儿的心头血入药。
他为了活命,已经用尽手段。
我是国师钦点的神女,我曾准确预言过几次天灾,他如今听我说吃一颗心脏就能续命,当然会信。
盛元帝喉咙里轰隆隆地咳了两声,声音沙哑地问:「温行年是你的未婚夫,你真舍得挖他的心来为朕治病?」
我装出一副万般不舍去又大义凛然的样子:「他是陛下的臣子,理应为陛下效忠。」
盛元帝满意地阖眸:「明日若他真死在洞房花烛夜,你便挖他的心来给朕入药。」
「记住,要趁热,朕等着。」
「臣女遵命。」
我含泪说:「等他死了,臣女一定趁热、亲手将他的心挖出来,给陛下入药续命!」
我出宫时,温行年正在宫门口的马车旁冒雪等我。
大冬天,他接下自己的大氅披在我身上,旁人见了都艳羡不已。
「温将军和神女真是恩爱。」
路过的礼部侍郎忍不住夸赞。
温行年张扬地牵着我的手:「侍郎大人明日记得来喝我与神女的喜酒啊!」
「一定!一定!」
礼部侍郎走后,温行年将我扶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他就叽叽喳喳地跟我说明日成婚大礼要注意的诸多事宜。
「这几日积雪厚,明日你下花轿时,脚不必亲自踩地,等着夫君我来背你,别让冬雪湿了娘子的鞋袜。」
若不是死过一回,我怎么可能想到,眼前这个体贴的男人,背地里已经让外室怀了身孕。
他哄女人的花样层出不穷,又掏出一方红盖头:
「你喜欢珍珠,我亲手给你的盖头上绣了几颗南海珍珠,娘子莫嫌我针脚拙劣。」
盖头上点缀的几颗海明珠很是洁白闪亮。
前世他假死后,我小心珍藏这方盖头。
可第二年,明珠就脱了层皮。
我才发现,温行年绣在盖头上的不过是几颗镀色的河蚌珠。
温行年的爱就像这几颗河蚌珠,包装得纯白无瑕,令人动容。
可一旦揭开表皮,卑鄙的内里就会展露无遗。
前世我便是被他的这番真心糊弄,以至于他设计假死后,我痛彻心扉,当真以为是自己克死了温行年。
于是为他守寡十年,用自己的嫁妆填平了将军府的积年负债,费尽心血将失去兄长的弟弟扶入仕途,让妹妹得以高嫁。
十年后,我重病缠身,命不久矣,温行年却活着回来了。
我那时不过三十出头,却已满头白发。
而温行年依旧乌发亮黑,容光焕发。
他站在我的病榻前,春风得意:
「当日将军府债台高筑,我是个只知道杀敌的莽夫,不想去经营内宅那些账务。
「知道神女的嫁妆是陆家出,必定是十里红妆,嫁妆丰厚,但用妻子的嫁妆偿还债务,实在有损我的威名。」
他牵起身边那个女子的手:
「恰好那时我已心属云娘,在与你成婚的前一个月,她腹中就有了我的孩子。
「我只想着跟云娘去过世外桃源的生活,便布下假死局。
「新婚之夜,丈夫猝死于枕边,祥瑞的神女果然被众人的唇舌拉下神坛,人人都骂你是克夫的煞星。
「当今圣上最介意这些说法,你本是下一任女国师,却被皇帝一道圣旨命你终身为我守寡,为夫听闻时,真是心疼,却又……又……」
他顿了顿,咧开一个恶意的笑:「格外舒爽!
「毕竟这世上,有哪个男人能让高贵圣洁的神女守活寡、当烈女啊!
「更何况,我还只是假死,你守的寡就更是笑话中的笑话了!」
践踏一个女人的人生,让这个男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前世温行年那张嚣张得意的笑脸,与此刻他伪装深情的嘴脸相互扭曲融合。
我真想一刀割了他的喉。
温行年却忽然抱住了我:「安宁,若我死了,你还会一直爱我,一直等我吗?」
我克制着恨意,反问他:「为何忽然这么问?」
「大概是幸福来得太突然,想到明天就能娶你为妻,就觉得如做梦一般,难免患得患失。」
前世新婚前一天,他也在马车上跟我说了这些话。
我那时感动得稀里糊涂,真以为他是用情至深所以才如此不安。
现在我才明白,他只是在确认——确认他假死后,我会为他守寡、为他收拾将军府的烂摊子。
「会啊!」
我回抱住温行年:「夫君若死了,我便终身不嫁,为你一人守节。」
温行年十分感动:「我就知道,安宁对我忠贞不二,我这颗心,也只属于安宁一人。」
我淡淡一笑。
是吗?
那你等假死时,我会亲手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