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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吗?

跟在江亦玫身边这些日子,我终于知道了答案。

解剖室白炽灯刺眼,明晃着穿透我的身体,在地上留不下一点阴影。

我的灵魂轻荡,屋内无一人能发现我。

本以为在弥安港的任务里,我卧底身份败露后便是结局。

可没想到再次清醒时,却回到了警院。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明明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什么会出现纰漏。

我拼命藏起来的能捉拿元凶的铁证,也在码头那场爆炸中被粉碎的干干净净。

想到这,我嘴角不由挂上一丝苦楚,眼底的愁无法化开半分。

解剖刀触碰到蜡盘清脆的声音一瞬将我思绪拉回。

江亦玫脱下防滑手套,声音漠然。

“周聪,36号冰柜里的尸体,还没有人来认领吗?”

我看着她一丝不苟的神情,心里浮起丝丝感叹。

江亦玫是我的未婚妻,生前她厌恶我至极。

但我死后,我就离她仅有一寸距离,而她浑却然不知。

她的助手周聪接过证物袋,摇摇头:“没有。”

江亦玫脚步稍顿,声音漠然。

“那就等喻队那边消息。”

闻声,我心中一股难言的涩意汇聚成渊,点点将我侵蚀。

我看着江亦玫,她衣襟依旧一丝不苟,眼镜下的双眸似乎永远不会含情。

她若是知道那具尸体是我,还会这么冷漠吗?

看着江亦玫清冷的侧脸,我一瞬不敢深想,唇角苦涩蔓延。

我听见周聪小声嘟哝:“怎么会有人消失这么久,父母也不找呢?”

闻声,我身形晃动了一下,望着窗外的阳光,眼神恍惚。

父母……

我爸是缉查队队长,牺牲于2019年的一场任务里,被抬回来的时候,尸体无一处完好。

而我妈,早就在三年前就跟我决裂了。

因为卧底身份无法公开,我谎称我要去海外工作,薪酬丰厚。

我妈骂我见钱眼开,轻易就放弃延续我爸的荣光。

她将我的东西都丢出家门,眼眶赤红的瞪着我:“滚!周北迟!周家就当再也没有你这个人!”

直到我死,我也没再见过她。

而现在,我宁愿不见。

消失三年的独生子,再次相见却是一具躺在冰柜里的尸体,她该如何承受……

酸涩直冲鼻尖,我明明可以旁若无人的大哭。

可惜,灵魂没有泪。

不过三秒,我再度出现在江亦玫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我对她执念太深,死后再睁眼,就一直跟在她身边。

我看着她坐在办公桌前,电脑上数据翻动。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喻裕城,现任缉查队队长。

他直接将资料放到江亦玫桌上,眉眼疲惫:“你说,这件案子会不会和一个月前的弥安港爆炸事件有关?”

我不禁看向资料,却见第一份资料上,就摆着我的照片。

深蓝的制服,肩上金色徽章刺眼夺目。

胸口的蓝色徽章上,清晰的刻着我的警号。

周北迟,293675。

我盯着那组数字,心脏一点点发烫。

我不由对喻裕城升起一起感激。

感激她没有放出我做任务时灯红酒绿的抓拍,而是给我留了一分体面。

死后的这段时间,我跟江亦玫四处走动,自然听见了局里的谴责和流言。

“这周北迟不仅对不起死去的周队,还有辱当初在红旗下的宣誓!”

“谁能想到周北迟会被金钱腐蚀了初心,直接畏罪潜逃,至今下落不明。”

他们的每一词每一句落在我心头,都像是钢针刺向我,没有鲜血却处处疼痛。

我看着那张被江亦玫捏在指尖的照片,眼眶发胀。

“你们相信我!我保证忠于祖国,忠于人民,我一直有在为实现誓言努力奋斗!”

当初在阳光下的誓言,我从未忘记!

撕拉!

谁知我的照片,在江亦玫手里瞬间碎成了无数片。

她声音冰冷:“他害死了那么多兄弟,也配跟他们穿一样的衣服?”

江亦玫吐出的词句像子弹般颗颗射中心头,疼痛一瞬胀裂整颗心脏。

我撇开头去不敢看她,苦涩在嘴角蔓延。

她说的没错,是我害死了那些战友。

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弥安港是个陷阱,他们都不会死。

如果我可以再忍耐的久一点,等尘埃落定后,我们还是可以在红旗下并肩。

我与江亦玫几乎同时看向了墙上的那张合照,上面每一个人的笑容对我来说,都像是凌迟。

“周北迟这小子厉害啊,这次射击又是第一名!”

“兄弟们,我儿子下个月出生,大家都来捧个场啊。”

“我女儿就要上小学了,这次我一定要送他去学校。”

曾经的一幕幕在眼前浮动,我的视线瞬间模糊。

这些活生生的人,最终都变成了被封存,只能缅怀的警号。

办公室里,空气阻塞,窒息感一涌而上。

我看着江亦玫,好像回到了参加江家父母葬礼的那个下午。

“愿花飨逝者,春暖斯人,盼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那日也如现在一样,春和景明,众人的哀悼一遍遍响起。

江父江母在逮捕罪犯时被他们用人质要挟,为保护人质,因公殉职,甚至来不及留下最后的嘱托。

我到现在都记得江亦玫跪在他们的遗像前,明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我还是知道,她已经在崩溃边缘。

那天晚上,她抱着我,眼泪一滴滴砸进我的颈窝。

“北迟,我没有爸妈了。”

“我一定会完成他们的遗愿,一定会!”

自那天起,我就很少见到她了,只有她师傅杨老偶尔来交报告的时候,才能看到她。

“亦玫,没有人能逃脱,叛徒周北迟……也不会例外。”

喻裕城低沉的声音一下将我拉回现实。

江亦玫眸子闪过寒光,声音冷冽:“当然不会。”

听着她的话,我眸色一瞬黯淡,真相堵在胸口,却无法为自己辩解。

她是该比任何人都要恨我。

因为……我亲手杀了她的师父。

我垂眸看着自己因痛苦而发颤的左手,心尖像是被人掐住,疼的我呼吸都像带着血。

三年前,在一栋废弃大楼里,就是这只手,将子弹送进了杨老的心脏。

他被绑在椅子上,几乎不成人形。

见到我的一瞬间,他眼中迸发出巨大的光亮:“北迟,杀了我,杀了我!”

“我绝对不能被他们控制,求你……杀了我!”

在他濒死的那一刻,我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杨老,对不起……”

可他却露出了解脱的笑意:“北迟,谢谢……”

远处警笛声渐近,我只来得及给他磕了头就往外冲。

就在我冲到二楼时,我听见江亦玫撕心颤抖的声音:“师父!”

我没忍住回头,太久没见,我真的很想她。

可我看见她抱着杨老的尸身,血迹染了满身。

四目相对,她远远地盯着我,眼睛红的像是滴血。

“周北迟——总有一天,我会亲手送你去接受审判!”

时隔多年的事情仍历历在目,心头的苦涩一瞬变成巨兽将我吞噬。

这时,江亦玫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的嗡嗡震动。

我不由看过去,心脏顿时一颤。

赵诚卓。

江父故友之子,他从小就生活在江亦玫家里。

自从江家父母去世后,他和江亦玫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江亦玫瞬间温柔的神色,让我心口一阵刺痛。

而赵诚卓温润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亦玫,婚纱店说我们的婚服做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办公室里的寂静将赵诚卓的声音放大。

落在我耳中,简直如雷声轰鸣。

江亦玫她……要结婚了?

我看着江亦玫脸上瞬间带上笑意,温柔应道:“等队里工作结束我就陪你去。”

紧接着她又细心嘱咐:“别忘了按时吃药。”

这一瞬间,我仿佛坠身冰窖。

她熟悉的温柔和语调,在我心里却化成刀,刀刀戳中心头。

原来江亦玫对我的爱和恨,消散的可以如此之快。

三年。

我靠着‘江亦玫未婚夫’这六个字在深渊中苦苦支撑了三年。

每日每夜我都在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会眉眼轻松地抱着她,告诉她“你的未婚夫不辱使命”。

或者是深深抱着她,诉说我这些年受的委屈。

但这些在刚刚的一瞬似泡沫般,全都幻灭。

三年过去,她的未婚夫早就是其他人,只有我还傻傻困在过去。

心脏的刺痛不断上涌,直到蔓延全身。

喻裕城的声音染上担忧:“诚卓的病情怎么样了?”

江亦玫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多说,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36号冰柜的尸体一直没人认领。”

喻裕城眉头微皱:“最近青兴市没有人报人口失踪,你那边化验结果怎么样了?”

我几乎和江亦玫同时摇了摇头。

我尸体送来的第一时间,江亦玫就提取了血液做DNA检验。

结果自然是查不到任何信息。

从三年前我做卧底开始,我的信息就被杨老抹去。

当时卧底任务来得突然,喻裕城在大众暴露的视野太多,江亦玫更是在媒体前露过脸。

我就成了同期的最佳人选。

杨老告诉我消息的时候我没有多想就接受了。

作为周家儿女,我应当发扬周家荣光。

如同我爸当年说的那句:“为了祖国,虽死不悔!”

我从杨老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刚好撞上江亦玫。

那一天,我第一次没有顾及周围人的眼光,大胆的在人前紧紧抱住她。

江亦玫红了脸,却没有推开我。

我心里一阵酸涩,我那时……是真的相信我能活着回来与她成婚。

只是短短三年,早已物是人非。

杨老去世后,再无人能证明我的清白。

这时,喻裕城眼中划过一丝迟疑:“这具尸体……会不会是周北迟?”

江亦玫眼里瞬间泛起冰寒:“喻队,看来你对他还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喻裕城眼底闪过一丝难堪:“我只是想着他要是早点死了,也不用劳烦兄弟们搜捕!”

我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得浑身都***满了钢针,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我痛不欲生。

我捂着胸口,甚至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

等我回过神来,喻裕城不知何时离开,而江亦玫却朝着冷库的方向走去。

她停在36号冰柜前站了很久,才从兜里掏出手套,缓缓拉开了冰柜……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泛着白霜的尸首,脸部面目全非,身体多处烧伤和擦伤。

我不忍的别开头,那些伤痕犹如复刻般的烙印在我的灵魂上,仿佛能感受到当时的痛苦。

江亦玫静静看着尸体,眼里无波无澜。

半晌,我才听见她低低的声音。

“他右侧腰间,有一颗红痣。”

我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我的体征。

我看着她伸手拉开袋子的拉链,直到腰间。

那颗血红的痣赫然呈现在肌肤之上!

冷冻室里寂静的连呼吸声都轻微起来。

我眼睛一瞬酸涩,几乎不敢去看江亦玫的表情。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我盯着她垂在身侧微微发颤的手,心尖一点点颤动起来。

她在为我悲伤吗?

我下意识伸出手想牵住那双温暖的手,却忘了我自己的处境。

我的指尖就这么划过她的肌肤,带不起丝毫波澜。

我怔然看着自己的手,不由苦笑。

江亦玫,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吗?

给了我守在你身边的机会,却让我连触碰都做不到。

江亦玫终于抬起了手,指腹按在我的红痣上,眼神却一点点冰冷。

她语气嘲讽至极:“他那种利欲熏心的人,怎么会舍得死。”

她轻微的话化作细尼龙绳将我的心缠紧,而两端又被人扯住,将我的心割为两半。

一半清清楚楚明白她对我的憎恶,另一半却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和害怕。

期待她发现这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是我,害怕她发现面目全非筋断骨折的是我。

期待她能亲手解开所有真相还我清白,害怕她永远将我钉在叛徒的耻辱柱上。

我看着自己的尸身,无边的苦涩从胸口喷涌而出,冲的我鼻腔越来越酸。

其实我不怪江亦玫没发现那是我。

因为如果不是我清楚自己的私密体征,我也不敢相信那是我。

我注意形象,但尸体浮肿难看的不成样,就连手指都血肉模糊。

我爱干净,但尸体的指甲缝里满是污泥,在结了冰的白霜下更显肮脏。

我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我死后会变成这样?

可无论我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我临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推门声将我的思绪打断,喻裕城径直走进,双眼紧盯着冰柜。

“亦玫,检测的怎么样?”

江亦玫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她低头在体征单上写着什么。

【死者腕部存在淡黄色切割伤,肌腱和韧带严重受损……】

喻裕城不是法医,也看不懂,他问:“不是周北迟?”

喻裕城雷厉风行,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小心试探的模样,他仿佛也在……害怕?

可随即,我又自嘲的摇了摇头。

身为青兴市刑警队的队长,喻裕城办过的案子卷宗摞起来能有一人高。

什么现场他没见过,区区一具尸体怎么会让他害怕?

江亦玫瞥了他一眼:“周北迟永远不会让自己的手出问题,不可能是他。”

我眼睫一颤,垂眸看着右手手腕上,不禁轻声喃喃:“江亦玫,你错了。”

我接近黑手组织核心的最后一道关卡,是自废右手。

当时核心头目徐庚思看着我笑:“我们要的是忠犬,不是什么警队神枪手!”

我想攥住手腕,却攥了个空。

明明手腕上的伤已经愈合三年,可此时它又疼痛了起来。

喻裕城像是松了口气,低声道:“那就好。”

“亦玫,我总是在想,周北迟那样前途大好的人,怎么就错的那么离谱?”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手里还捏着半截警号,要不是没查到尸体的信息,谁不以为这是周北迟。”

江亦玫看向尸体,缓缓皱眉:“爆炸案的受害者已经排查完毕,那半截警号也在技术处等待复原,或许我们很快就能有答案了。”

喻裕城点了点头:“如果真跟HS有关,那这尸体在这里留的越久,HS组织就越慌,一定会派人来偷。”

话落,我看着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喊出了我的名字:“周北迟。”

我不由苦笑,如果我还活着,确实是偷走尸体的最佳人选,毕竟我在这里长大,HS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了解地形的人。

我轻声开口:“可惜……你们要失望了。”

江亦玫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只听了两句,脸色就凝重起来。

“好,我和喻队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江亦玫扭头看向喻裕城,字字带戾。

“队里的人在万州大厦二楼,发现了周北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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