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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时易死了。

死在满是硝烟的战场上,死于楚国与羌国的最后一战。

远处传来将士们撕心裂肺的呼喊:“将军,顾将军,我们胜了……”

楚国大捷,黎明将现。

顾时易躺在死人堆里,心脏被利箭洞穿,鼻尖尽是血腥气弥漫。

他倾尽全力保全了顾家的世代忠魂之名。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看着落下来的雪花,脑海里骤然闪过唐暖如的脸。

那是当朝公主,也是他的妻子,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可她,却厌憎他到极致。

你自由了,唐暖如。

一滴清泪划过颊边,顾时易的世界陷入无边黑暗。

他以为自己会去阴曹地府,但再次睁开眼,顾时易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公主府。

他站在公主府熟悉的回廊下,看着院中梨花树下身着雪白锦袍的女子,不敢置信。

那样清冷疏离的眉眼,那样熟悉的冷淡神情。

震惊之下,他讷讷唤了一声:“唐暖如……”

但无人回应。

这时,唐暖如的贴身婢女云棠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走来,却对顾时易视而不见。

顾时易伸手一拦,云棠却径直穿过他的掌心走过去。

他怔愣着抬起自己的手。

这算什么?阴魂不散吗?

云棠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公主,边疆传来捷报,顾家军连胜,只待最后一战夺回云鹫城就可班师回朝!”

闻言,顾时易倏然回神。

最后一战已经结束,云鹫城到楚国都城就算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得半月才能抵达。

看来,唐暖如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顾时易看着那张几乎刻进他骨血的清冷脸庞,心中满是苦涩酸楚,嘴边却泛出自嘲笑意。

“唐暖如,你若知晓我死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毕竟,是因为他的存在,唐暖如才不能嫁给苏霆屹。

三年前,他的大哥——楚国战神顾靖用赫赫战功和一双残废的腿向皇上求来了他和唐暖如的婚约。

皇上亲自赐婚,就算贵为尊贵的公主亦无法拒绝。

为此,唐暖如恨透了他。

想到大哥顾靖,顾时易便急匆匆往院外走去。

只是刚走出院落,一道白光闪过,顾时易竟再次回到唐暖如身边!

不死心的尝试多次后,顾时易终于发现,他没办法离开唐暖如身边三丈之内。

站在唐暖如三步之外,顾时易苦笑出声:“唐暖如,活着你逃不过我,死了也是如此,也算委屈你了……”

那边,云棠又道:“驸马去镇国寺为顾家军祈福已经三月未归,公主,您真不去接驸马回府么?”

顾时易闻言一怔。

三月前楚羌两国再次开战,楚国节节败退,唯有与羌国世代作战的顾家军能克敌。

顾靖不良于行,顾时易代兄出征。

只是,因为驸马的身份不便大张旗鼓,便假称去镇国寺祈福。

故此除了皇上和兄长,无人知他已随军出征,包括他的妻子唐暖如。

此刻,他清晰地看到唐暖如眼中寒意凌然:“他要是诚心祈福,最好一世长伴青灯佛前,少来我面前碍眼。”

顾时易黑白分明的眼中先是出现一丝茫然,随即漾起一个悲凉的笑:“你放心,再也不会碍眼了。”

云棠低头掩去对驸马的怜悯,轻声回道:“按照您的吩咐,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请您过目。”

唐暖如一甩衣袍往外走去。

顾时易跟在她身后,推开院门那一刻,他完全愣在原地。

只见各种各种珍稀的珠宝奇珍随眼可见地摆了满地,阵仗惊人!

而唐暖如的话更是如雷般劈在他心上:“本公主明日就亲自去苏家议亲,我要风风光光的嫁给霆屹,他才配做我的驸马!”

顾时易心头疼痛难忍。

唐暖如,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吗?

他看着查看礼薄的女人,蓦地想起当初唐暖如嫁给他时,甚至都没有进过顾家的门……

顾时易唇边溢出一个苦涩又嘲讽的笑。

翌日,盛京城内最繁华的朱雀街。

唐暖如领了人马浩浩汤汤前往苏家议亲,走到半路却被一面容俊朗的男子拦住。

——正是顾时易的好兄弟,兵部尚书家的嫡子夏怀。

夏怀面容冰冷,声音十分愤怒:“唐暖如,你不能这样对阿易?”

唐暖如冷眼睨他,不耐道:“顾时易让你来的?身在佛门净地还一心二用关注着我,本公主真是好生荣幸。”

夏怀沉默一会,反驳道:“时易一心祈福闭门不见我,还不知晓此事。”

“不知晓?”唐暖如冷笑,“顾时易这么会演,不入梨园戏台真是可惜。”

夏怀的脸色霎时变得阴沉:“你怎么可将阿易和伶人作比?”

身后,一抹无人可见的幽魂叹息一声。

他只怕自己在唐暖如心里甚至比不上伶人。

夏怀仍不甘心好友遭受这样的屈辱,愤愤道:“顾家为我朝鞠躬尽瘁,世代忠魂,你这样对阿易……”

话未说完,唐暖如冷冷打断:“可笑,真正的忠魂应该刻在碑上,顾时易要拿顾家在我面前做大旗,就等他的名字也刻在碑上再说吧!”

顾时易望着唐暖如冷漠而讥诮的神情,巨大的不可言说的悲哀萦绕全身。

夏怀亦不可置信的看向唐暖如。

唐暖如不想再理会夏怀,一拉缰绳欲走。

夏怀咬牙挡在马前:“不行!你若今日敢去苏家议亲,我便到皇上面前告上一状,看你待如何?!”

夏怀父亲亦是朝中重臣,又是家中宝贝一般的存在,自是有几分气性。

一旁看着的顾时易心中一暖,低喃道:“阿怀。”

唐暖如眼眸黑沉地盯着夏怀,却是勾唇笑了。

“你只管去。”

话落,她倏地一扬马鞭抽在马身上!

骏马一扬马蹄就朝前冲去,竟是毫不顾忌夏怀,就要从他身上撞过去!

“阿怀!”顾时易顿时亡魂大冒。

千钧一发之际,夏怀被侍卫扯到一旁。

带着各种奇珍异宝的车队一路从他身边驶过。

跟在唐暖如身后的云棠忧心忡忡道:“公主,真要闹到如此地步?”

唐暖如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许久,她寒声道:“你将这些东西送去,我去趟镇国寺。”

云棠惊喜出声:“公主,您要去迎驸马……”

唐暖如蹙眉打断她:“本公主去拜佛散散晦气,大好的日子,我不想再听见有关顾时易的任何事!”

镇国寺。

唐暖如抬步迈入大殿。

而顾时易却站在殿门口,阳光穿透他的身体,没在地上留下任何影子。

他听着阵阵庄严梵音,静静看着端坐莲台的佛像,神情茫然。

佛祖,人死后不该一了百了么?为何让我这一缕孤魂留在这世上?

待上完香,唐暖如不知为何却没有离开。

本在一旁闭眼打坐的住持,缓缓睁眼问道:“公主,可是在等什么人?”

顾时易也回神看过去,心口莫名揪紧。

唐暖如愣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弧度。

笑话!

她冷声道:“请住持转告顾时易,十五日后记得准时来参加我的婚礼!”

那一丝悸动瞬间消散,顾时易只觉浑身越发寒冷起来。

唐暖如说完话便要走,但转身的瞬间,眼眸却猛然定住!

只见门口,顾时易竟穿着戎装站在那里?

她记得,那柄枪是已故的顾老将军亲自为顾时易打造,平日连拂尘都是他亲手在做。

唐暖如暗自思忖片刻,唇角扬起一抹轻蔑笑容:果真是做戏,否则去镇国寺祈个福需要带上武器?

顾时易不解她为何突然顿住。

还在思索,便听唐暖如对一边的云棠道:“去镇南侯府请林小姐林婉仪到近月楼。”

林婉仪是镇南侯府的千金,也是唐暖如从小到大的手帕交。

顾时易跟着唐暖如到了近月楼,便看她一人坐在窗边独饮。

那本从他书房翻出来的兵书,就这样被随意放在一旁。

顾时易拧眉看着,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位兵法名家鬼谷先生所著,世间所存甚少,他也就这么一本……

不多时,门口响起一个轻柔嗓音:“公主近日喜事临门,这是邀我来同你庆祝?”

顾时易抬眸看去,一个粉衣的娇小姐施施然在唐暖如对面坐下。

唐暖如随即将那本兵书推过去:“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要这本兵书吗?送你了。”

顾时易就见林婉仪先是一喜,随即一脸疑虑:“这可是顾时易心爱之物,我只说借来拜读几日,你把这书送我,顾时易知晓吗?”

唐暖如冷着脸:“本公主做事,何须向他交代。”

顾时易抬手想要触摸那本书,却是只抓过一片虚无。

他苦笑一声,就连林婉仪都知晓这是他心头所爱,唐暖如却这般轻易地随手送出去。

突然,门外传来几个纨绔子的笑声。

“公主府这几日动静可真够大的,你们说那顾时易回来,是不是该闹和离了?”

“要我说,那顾时易一个只会舞刀弄棒的粗鄙武将,哪里配得上公主,霆屹少爷可是素有盛京第一才子之名,他拿什么比?死的只剩一个残废哥哥的将军府吗?”

讥嘲声直直刺入顾时易心口,他攥紧手,眼神落寞。

唐暖如喝酒的手顿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重新斟酒。

这时,林婉仪却冷下脸起身猛地将门拉开。

一群人愣了愣,正要拱手行礼,就听见她满是嘲讽地开口。

“盛京的世家教养就是这般?若不是那些舞刀弄枪的粗鄙武将守护边疆,你们如何能这般不知世事的在这里谈论风月!”

一群自诩风流的纨绔掩面而逃。

见林婉仪一脸不虞地回来坐下,唐暖如状似无意道:“你似乎很欣赏顾时易?”

林婉仪感叹:“记得去年上元节你不愿归家,在我家与我闹到天明,他来寻你,甚至还带了醒酒汤,照顾得那叫一个无微不至,要知道那可是十六岁就上了战场的骁勇将军。”

“若是我能嫁给他……”

话说一半,林婉仪自知失言,仰头喝下一杯酒。

包厢内气氛一瞬死寂。

唐暖如捏紧酒杯,眸子暗沉下去,心里莫名烦闷。

这时,门外护卫通报:“公主,顾靖顾将军前来拜见。”

被林婉仪的话惊得愣住的顾时易瞬间回神,黯淡的眸子里聚起一抹光,是大哥!

身坐轮椅的顾靖被属下推进来。

看见顾靖,明明流不出眼泪,顾时易却觉得眼睛涩得厉害。

他想要扑过去,却又近乡情怯地顿住,低喃着唤了一声:“大哥!”

丝毫不知顾时易状况的顾靖,神情冰冷看向唐暖如问:“听闻公主要再嫁?”

唐暖如看着顾靖与顾时易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眼眸微眯,遂淡淡道:“不错,顾将军有何指教?”

顾靖宽大袖袍一甩,骨节分明的手递出一张纸。

“既如此,便请公主在这和离书上签字吧!”

这话一出,顾时易就见唐暖如瞬间沉下了脸。

“和离?”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顾靖手捏紧成拳,冷声控诉。

“这三年,我弟弟在你公主府过得如履薄冰,人人称他驸马,可他却过得连个奴仆都不如,只能日日看着你跟其他男子浓情蜜意。”

“他为你卸下战甲穿上素衣洗手作羹汤,样样尽心尽力,甚至为你差点丢了性命!只盼能将你顽石一般的心焐热!”

“可你呢?欺他,辱他,轻贱他!”

顾靖越说越愤怒:“三年前是我的一意孤行才令吾弟沦落至此,顾靖悔不当初。”

顾时易不知何时,已经站到顾靖身边。

看着顾靖发红的眼眶,心口像被一只大手捏紧了般难受。

他红着眼开口:“哥……不是你的错,我知你是为了我好……”

顾靖却听不见。

他极压抑地咳嗽了一声,又转为漠然语气:“只盼公主签了这字,此后,我们顾家与公主府恩断义绝!公主与我弟弟,自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唐暖如眼中滔天怒意化为冷笑,声音里尽是嘲讽。

“顾时易既然妄想得到不属于他的东西,那所受的一切便与人无尤。”

“更何况你们把本公主当什么了?”

“这桩婚事当初是你们顾家自己求的,既如此,再不愿也给本公主自己受着!”

顾时易看见大哥骤然苍白灰败的脸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嘶哑道:“够了,唐暖如!”

但那如秋叶般苍凉的声音悄无声息散去,不起波澜。

唐暖如说完拂袖而去。

顾时易固执地留在原地想要握住顾靖的手,想要留在他身边,却只是徒劳无功。

哥哥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若是知晓,大哥又该怎么办……

随着唐暖如远去,一阵强烈几乎撕碎灵魂的引力传来将他拉离,他瞬间出现在近月楼门口。

耳边传来众人细碎的窃窃私语声。

“刚才那个残废是曾经的楚国战神顾靖?他竟敢让公主跟他弟弟和离?!”

“他自己被太傅千金退婚就罢了,竟然连弟弟的姻缘都不放过。”

顾时易神魂一震,大哥被退婚了?

他竟毫不知晓……!

“要我说,这个大哥倒比弟弟识趣的多,知晓自己一个残废配不上名满盛京的太傅千金,也不纠缠,就那顾时易不要脸,仗着顾家有功求皇上赐婚!”

这时,林婉仪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你们说够了没有?”

一群人做鸟兽散。

唐暖如站在门口,抬眸看了一眼二楼包厢位置。

“顾时易人不在手段倒是不少,先是夏怀,又是顾靖,不就是想逼我去镇国寺把他请回来?”

她脸上的嘲讽愈深,冷冷吐出两个字:“做梦!”

定定看了她许久的顾时易露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笑。

他不明白,上天让他以这样的方式跟在唐暖如身边,难道就是想让他更深刻的了解唐暖如有多厌恶他吗?

林婉仪皱起眉,走近唐暖如:“你不是一直想摆脱顾时易,方才为何不签了那和离书?”

唐暖如倏然转头看她,眼神冰冷,嘴角似笑非笑:“怎么,和离了让你嫁给他吗?”

林婉仪也冷下眉眼:“公主慎言!”

两人正对峙着,突然,快马的嘶鸣声响彻整条街。

一道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边疆急报!快快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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