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大白兔奶糖的那一刻,温瑜知就像扔掉了身上一道枷锁。
贺钧峖皱了皱眉,觉得今天她似乎有点反常。
但到底还是没有多想,淡淡道:“收拾一下出来,今晚和小雪回你家吃饭。”
闻言,温瑜知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去。”
他明知道,她的父母是怎么对她的。
他明知道,她回那个家就会有无尽的谩骂。
可温瑜知向来没有拒绝的权利。
二十分钟后,温家。
温母将最后一个菜端上桌,温父就朝温瑜知开了口:“把北大名额让给小雪的事,你和老师说好了吗?”
温瑜知沉默着没说话。
温父以为她还不愿意,放缓了语气:“瑜知,你要懂事,把机会留给你妹妹。”
温母也帮腔:“是啊,小雪不像你,你成绩好,明年可以再高考一次嘛。”
孟慧雪在一旁撒着娇开口:“妈妈,你们不要逼姐姐了。”
温母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傻孩子,你们就算没有血缘也是亲姐妹,要她让个名额怎么了!”
听到这话,温瑜知只觉讽刺。
姐妹?从小到大,她跟孟慧雪的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她一直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才是亲生的,可为什么爸妈就是对孟慧雪好?
温瑜知还是不说话,温父脸色有些难看了。
贺钧峖看了温瑜知一眼,淡声开口:“瑜知已经答应了,这个名额给小雪,她自己来年再高考。”
这话不是骗人,那是重生之前的温瑜知答应的。
而重生回来的她已经反悔,但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一个人。
国防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半个月后就会到,她要悄无声息地离开,更不能打草惊蛇。
见三人都看向自己,温瑜知点点头,面不改色地说谎:“嗯,录取通知书一个月后会到,到时候妹妹就可以去北大了。”
闻言,三人都露出开心的笑容。
“谢谢姐姐。”
“你这孩子,刚才问你不早说,来来来,吃饭。”
温母破天荒的,从孟慧雪到家里来之后,第一次主动给温瑜知夹了一筷子鱼:“这是妈特意为你去买的,可贵了,快吃吧。”
可是……
温瑜知把那块鱼肉夹起来还给了温母:“妈,你记错了,我海鲜过敏,爱吃鱼的是妹妹。”
屋里的气氛又凝固了一瞬。
但温母脸上也没有出现愧疚的神色:“哎呀,那是妈记错了,你吃别的。”
然后手上就把那盘鱼端到孟慧雪的面前。
温瑜知早知道就会是这样,他们不在乎她,又怎么会记得她爱吃什么?
她埋下头吃了一筷子米饭,忽然,贺钧峖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她碗里。
她怔了下,抬头看向他。
却见他同样给孟慧雪夹了一块牛肉。
温瑜知自嘲一笑,是啊,还在期待什么呢?他的偏爱早就不属于她一个人了。
她没了胃口,放下筷子。
这时,屋外响起一道车鸣声,接着就听警卫员喊:“贺老首长回来了!”
温瑜知眸光一亮,快步奔出去,恰好见到精神矍铄的老人下车,手里还提着一个喜庆的红双喜包裹。
“贺爷爷!”
“瑜知丫头,快来,听说你考得不错,爷爷给你带了礼物。”
温瑜知眼眶有些热,正要过去,就听“嘭嘭”两声,院子一角的烟花逐一绽放,整个夜空都在炫丽花火的照耀下,明亮了起来。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夜空。
贺老爷子欣慰点头,拍了拍贺钧峖的肩膀。
“不错,跟我想到一块儿了,还记得瑜知喜欢看烟花,准备礼物给她打气呢。”
贺钧峖看了温瑜知一眼,随后却把孟慧雪拉到了贺老首长面前:“爸,还有一个月小雪就去北大念书了。”
“这烟花是我专门为小雪庆祝准备的。”
贺老爷子微愣住,目光略过孟慧雪,担忧看向温瑜知。
温瑜知依旧笑着站在原地,实际上却因为贺爷爷的关心酸了鼻子。
贺爷爷是这世界上唯一不分对错都挺她,对她好的人。
可惜,她上辈子沉溺情爱,辜负了他的爱国教导。
烟花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中结束。
贺钧峖率先打破僵持:“还有一件事,爸,我打算和瑜知……”
知道他是要说结婚的事,温瑜知立刻打断了他:“贺爷爷,您一路奔波也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我明天再来陪您聊天。”
贺钧峖皱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贺老爷子点点头:“还是瑜知丫头心疼人,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明天来找爷爷。”
温瑜知答应下来。
待贺老爷子离开,贺钧峖才把温瑜知拉去一边问:“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我们要结婚的事?”
因为我们不会结婚了。
温瑜知看着他黑漆的双眼,在心里回答。
沉默片刻,她才说:“老人家晚上血压都会有点高,我怕贺爷爷接受不了晕过去,还是慢慢来吧。”
“等我找个机会,我来跟贺爷爷说吧。”
贺钧峖沉思须臾,点了下头:“好,那你记得早点说,毕竟还要办婚礼。”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响起孟慧雪的惊问:“你们要办婚礼?你们要结婚?!”
温瑜知用和贺钧峖结婚作为交换条件,把北大的名额让给孟慧雪这件事,温家人都还不知道。
孟慧雪脸色变得很难看。
温父温母看到,慌忙冲过来:“小雪,你怎么了?”
孟慧雪指着温瑜知,捂着心口喘不上气:“爸,妈,姐姐……姐姐要和小叔结婚!”
说完这句话,她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温父温母错愕地看了温瑜知一眼,但来不及说什么,满眼都是晕倒的孟慧雪:“小雪?小雪!”
一向冷静的贺钧峖也露出慌张的目光:“快,抱上车,现在就去医院!”
很快,三人带着孟慧雪上了车离开。
只有温瑜知被抛下,站在车尾卷起的沙尘中。
只要对上孟慧雪,她好像没有任何胜算。
愣了很久后,她淋着雪迎着冷风,一个人慢慢走回了军属大院。
回到家,她失魂落魄地碰倒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的几百封信撒了一地,每一封上面都写着“致钧峖”。
从被贺钧峖接到贺家之后,温瑜知就在朝夕相处间爱上了这个对自己唯一温柔的“小叔”。
那时候,贺钧峖对她是真的太好。
有次高烧,他在外地执行任务,回来后看见满脸通红的她,他抱着她——
“病成这样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只要打电话,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我都一定会回来陪你……”
那一刻,温瑜知被父母忽视的伤心,被深深地弥补。
可半年前,她和贺钧峖表白,却被他冷漠斥责:“温瑜知,我是你小叔!”
“看来我是对你太好了,才会让你有这样的心思。”
后来他几个月没有回来过,她又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那个。
直到她被保送北大,贺钧峖却主动说可以和她结婚,只要她把名额让给孟慧雪……
上辈子她就该明白的——强要来的东西,终究不属于自己。
温瑜知低头缓缓捡起情书,将一封封“致钧峖”的情书,刺啦一下全部撕碎,然后丢进垃圾桶。
她要亲手斩断和他的所有关系。
“贺钧峖,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想着嫁给你,也不会再纠缠你。”
这一夜,温瑜知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房门突然被重重敲响。
打开门,一向优雅的母亲神色焦灼冲了进来,一把抓住温瑜知的手:。
“瑜知,你取消和钧峖的婚礼行不行?小雪因为这件事得了抑郁症,你要结婚就是在害死她!”
轰然一下,如同冰水浇头,温瑜知僵在原地。
“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和小叔结婚,就是在害死孟慧雪?”
温母目光闪烁,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难堪:“小雪她……她也喜欢钧峖。”
“她本来就因为失去父亲而抑郁,现在知道你们要结婚的消息,她的病就更重了!就算妈求你了,你别结这个婚,让钧峖去陪陪小雪,行吗?”
温瑜知觉得无比荒谬:“小叔又不是心理医生,孟慧雪发病,为什么要让他去陪?”
“自从孟慧雪来到我们家,我就一直让步,为什么我的一切只要她想要,你们就都要我牺牲?给了北大的名额还不够,连丈夫也要我让?”
温母愧疚别开眼,嘴上却依旧说:“小雪的病真的很严重,她一直在自残!”
“妈妈答应你,只要她病情好转,等她去了北大,就让钧峖回来跟你结婚好不好?”
温瑜知只觉得心头又被捅了一刀。
她虽然已经不打算和贺钧峖结婚了,可现在,她就是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母亲。
还不等她缓过来,门外就又冲进来一人。
是她的父亲,高大的男人一开口就是训骂:“温瑜知,你能不能大度一点!我们是一家人,你难道要逼小雪去死吗?”
“你可别忘了,你欠小雪一条命!”
欠,又是欠。
温瑜知死死盯着眼前两位逼自己的血脉亲人,指尖狠狠掐紧手心,一字一句——
“我欠孟家的命,这些年还没有还清吗?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还清?是不是要我去死才行?”
话音未落,贺钧峖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上前按住温瑜知的肩膀:“你冷静一点,没有人说不结婚了,只是延后而已。”
“小雪这一次真的病的很严重,你是她姐姐,难道能看着她痛苦吗?”
哪怕已经决定放下贺钧峖,半个月后就离开。
这一刻,温瑜知还是不自觉用力握紧了手。
她再一次被抛弃了,被所有人抛弃,包括曾经唯一庇护她的贺钧峖。
一阵心绞逼得她难以呼吸,半晌,温瑜知终究是松开了手悲凉呢喃:“好,我同意延后。”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正好,她没打算让出北大名额,也不打算和贺钧峖结婚。
孟慧雪想要贺钧峖,那就拿去。
三人得到她的回答,就忙不迭离去。
温瑜知看着他们的背影,好一会儿后,她走到镜子前,拿起剪刀将自己蓄了好几年的及腰长发,亲手剪掉。
然后她去了贺家,恳请贺老首长带着她训练。
国防大学需要的不仅是知识,还有强健的体魄。
而训练,也能让她暂时忘掉父母和贺钧峖带来的难过。
三天后。
温瑜知正绑着沙袋绕着大院跑步,贺钧峖突然找来。
他打量了她一眼,就诧异走来:“怎么把头发剪了?”
温瑜知停下,随便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搪塞道:“天热,这样凉快。”
这话说得通。
但贺钧峖莫名地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总感觉温瑜知变了很多,最近不缠着他了,那天说延迟结婚,她也没有闹。
他皱了皱眉,最后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这么多天你怎么都没去看过小雪,你就不关心她吗?”
听到这话,温瑜知没忍住,轻轻扯了下嘴角:“这些天你和我爸妈不都在陪她吗?还需要我陪吗?”
贺钧峖眉心更紧,还想说什么时,他瞥到一旁的石桌上放着本册子——
国防大学期刊阅读。
“国防大学?你看这个学校的介绍干什么?”
“没什么,随便看看。”
温瑜知随口扯谎。
哪怕贺钧峖抬手拿走她手中的书籍,用审视的姿态盯着她,她也面不改色。
“你什么时候对国防大学感兴趣了?你从小就吃不得痛,难道还想当军人?就算是明年再高考,这个大学也不适合你。”
说完,他把册子放回桌上。
腰间的传呼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就转身往外走:“我得回医院了,你有空记得去看看小雪。”
看着贺钧峖离去的背影,温瑜知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半晌,她解开沙袋,和贺爷爷打了声招呼,就往医院去了。
不是要她去看看吗?那她就去看看。
半小时后,医院。
很快,找到了孟慧雪的病房。
隔着玻璃窗,温瑜知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正一脸慈爱地为孟慧雪削苹果。
而贺钧峖正在陪孟慧雪看书,《金瓶梅》?原来贺钧峖也会看这样的书?
孟慧雪还在装作看不懂:“小叔,这是什么意思啊?”
温瑜知强忍着不适,推门走了进去。
见到她,孟慧雪立马变脸,抱住贺钧峖红了眼眶求着:“姐姐,你把小叔让给我好不好?”
“从前我没有表明心意,是因为这一声小叔,可如果连你都可以和小叔结婚,那为什么我不行?”
温瑜知没有说话,目光静静在病房里的几个人脸上扫过。
没有一个人阻止孟慧雪,她抢了北大名额还不够,现在连男人也要抢。
温瑜知扯了扯嘴角:“和小叔结婚,是我拿北大名额换的,你要和他结婚,那就把北大名额还给我?”
“人不能既要又要,对吧?”
孟慧雪脸色一白,眼泪当即落了下来。
温母立刻起身维护她:“瑜知,你怎么能这样和你妹妹说话?再说了,名额都已经给小雪了,还给你你也改不了了啊。”
贺钧峖安慰地拍了拍孟慧雪,然后起身把温瑜知拉出了病房。
“我让你来看看小雪,不是让你来激化她的病的。”
温瑜知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前世死亡那一天。
那时候,她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但她还是拖着病体给贺钧峖做了一大桌子他喜欢吃的菜,因为那天,是贺钧峖的入伍纪念日。
当初,她刚被接到贺家,敏感又不安。
大院的小孩笑话她被爸妈抛弃了,是没人爱的可怜虫。
她躲着哭,是贺钧峖哄着她,拜托她给他办‘入伍纪念日庆祝’。
告诉她,他需要她,她很有用,更不是没有人爱。
后来,每年他入伍纪念日那天,她都会盼着、期待着,给他准备不同的惊喜。
哪怕他后来厌恶她,她也依旧坚持。
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温瑜知深吸了口气:“小叔,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把我从温家接到贺家吗?那一天,你说了什么吗?”
贺钧峖怔住:“我……”
还没说完,病房里传来‘砰’的巨响——
温瑜知侧头一看,就见孟慧雪疯了般将头撞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