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大白兔奶糖的那一刻,贺云章就像扔掉了身上一道枷锁。
苏卿云皱了皱眉,觉得今天他似乎有点反常。
但到底还是没有多想,淡淡道:“收拾一下出来,今晚和启晖回你家吃饭。”
闻言,贺云章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去。”
她明知道,他的父母是怎么对他的。
她明知道,他回那个家就会有无尽的谩骂。
可贺云章向来没有拒绝的权利。
二十分钟后,贺家。
贺母将最后一个菜端上桌,贺父就朝贺云章开了口:“把北大名额让给启晖的事,你和老师说好了吗?”
贺云章沉默着没说话。
贺父以为他还不愿意,放缓了语气:“云章,你要懂事,把机会留给你弟弟。”
贺母也帮腔:“是啊,启晖不像你,你成绩好,明年可以再高考一次嘛。”
朱启晖在一旁轻声开口:“妈妈,你们不要逼哥哥了。”
贺母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傻孩子,你们就算没有血缘也是亲兄弟,要他让个名额怎么了!”
听到这话,贺云章只觉讽刺。
兄弟?从小到大,他跟朱启晖的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他一直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才是亲生的,可为什么爸妈就是对朱启晖好?
贺云章还是不说话,贺父脸色有些难看了。
苏卿云看了贺云章一眼,淡声开口:“云章已经答应了,这个名额给启晖,他自己来年再高考。”
这话不是骗人,那是重生之前的贺云章答应的。
而重生回来的他已经反悔,但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一个人。
国防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半个月后就会到,他要悄无声息地离开,更不能打草惊蛇。
见三人都看向自己,贺云章点点头,面不改色地说谎:“嗯,录取通知书一个月后会到,到时候弟弟就可以去北大了。”
闻言,三人都露出开心的笑容。
“谢谢哥哥。”
“你这孩子,刚才问你不早说,来来来,吃饭。”
贺母破天荒的,从朱启晖到家里来之后,第一次主动给贺云章夹了一筷子鱼:“这是妈特意为你去买的,可贵了,快吃吧。”
可是……
贺云章把那块鱼肉夹起来还给了贺母:“妈,你记错了,我海鲜过敏,爱吃鱼的是弟弟。”
屋里的气氛又凝固了一瞬。
但贺母脸上也没有出现愧疚的神色:“哎呀,那是妈记错了,你吃别的。”
然后手上就把那盘鱼端到朱启晖的面前。
贺云章早知道就会是这样,他们不在乎他,又怎么会记得他爱吃什么?
他埋下头吃了一筷子米饭,忽然,苏卿云夹了一块牛肉放进他碗里。
他怔了下,抬头看向她。
却见她同样给朱启晖夹了一块牛肉。
贺云章自嘲一笑,是啊,还在期待什么呢?她的偏爱早就不属于他一个人了。
他没了胃口,放下筷子。
这时,屋外响起一道车鸣声,接着就听警卫员喊:“苏老首长回来了!”
贺云章眸光一亮,快步奔出去,恰好见到精神矍铄的老人下车,手里还提着一个喜庆的红双喜包裹。
“苏爷爷!”
“小云章,快来,听说你考得不错,爷爷给你带了礼物。”
贺云章眼眶有些热,正要过去,就听“嘭嘭”两声,院子一角的烟花逐一绽放,整个夜空都在炫丽花火的照耀下,明亮了起来。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夜空。
苏老爷子欣慰点头,拍了拍苏卿云的肩膀。
“不错,跟我想到一块儿了,还记得云章喜欢看烟花,准备礼物给他打气呢。”
苏卿云看了贺云章一眼,随后却把朱启晖拉到了苏老首长面前:“爸,还有一个月启晖就去北大念书了。”
“这烟花是我专门为启晖庆祝准备的。”
苏老爷子微愣住,目光略过朱启晖,担忧看向贺云章。
贺云章依旧笑着站在原地,实际上却因为苏爷爷的关心酸了鼻子。
苏爷爷是这世界上唯一不分对错都挺他,对他好的人。
可惜,他上辈子沉溺情爱,辜负了他的爱国教导。
烟花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中结束。
苏卿云率先打破僵持:“还有一件事,爸,我打算和云章……”
知道她是要说结婚的事,贺云章立刻打断了她:“苏爷爷,您一路奔波也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我明天再来陪您聊天。”
苏卿云皱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苏老爷子点点头:“还是小云章心疼人,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明天来找爷爷。”
贺云章答应下来。
待苏老爷子离开,苏卿云才把贺云章拉去一边问:“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我们要结婚的事?”
因为我们不会结婚了。
贺云章看着她黑漆的双眼,在心里回答。
沉默片刻,他才说:“老人家晚上血压都会有点高,我怕苏爷爷接受不了晕过去,还是慢慢来吧。”
“等我找个机会,我来跟苏爷爷说吧。”
苏卿云沉思须臾,点了下头:“好,那你记得早点说,毕竟还要办婚礼。”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响起朱启晖的惊问:“你们要办婚礼?你们要结婚?!”
贺云章用和苏卿云结婚作为交换条件,把北大的名额让给朱启晖这件事,贺家人都还不知道。
朱启晖脸色变得很难看。
贺父贺母看到,慌忙冲过来:“启晖,你怎么了?”
朱启晖指着贺云章,捂着心口喘不上气:“爸,妈,哥哥……哥哥要和小姨结婚!”
说完这句话,他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贺父贺母错愕地看了贺云章一眼,但来不及说什么,满眼都是晕倒的朱启晖:“启晖?启晖!”
一向冷静的苏卿云也露出慌张的目光:“快,抱上车,现在就去医院!”
很快,三人带着朱启晖上了车离开。
只有贺云章被抛下,站在车尾卷起的沙尘中。
只要对上朱启晖,他好像没有任何胜算。
愣了很久后,他淋着雪迎着冷风,一个人慢慢走回了军属大院。
回到家,他失魂落魄地碰倒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的几百封信撒了一地,每一封上面都写着“致卿云”。
从被苏卿云接到苏家之后,贺云章就在朝夕相处间爱上了这个对自己唯一温柔却又大不了几岁的“小姨”。
那时候,苏卿云对他是真的太好。
有次高烧,她在外地执行任务,回来后看见满脸通红的他,她抱着他——
“病成这样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只要打电话,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我都一定会回来陪你……”
那一刻,贺云章被父母忽视的伤心,被深深地弥补。
可半年前,他和苏卿云表白,却被她冷漠斥责:“贺云章,我是你小姨!”
“看来我是对你太好了,才会让你有这样的心思。”
后来她几个月没有回来过,他又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那个。
直到他被保送北大,苏卿云却主动说可以和他结婚,只要他把名额让给朱启晖……
上辈子他就该明白的——强要来的东西,终究不属于自己。
贺云章低头缓缓捡起情书,将一封封“致卿云”的情书,刺啦一下全部撕碎,然后丢进垃圾桶。
他要亲手斩断和她的所有关系。
“苏卿云,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想着和你结婚,也不会再纠缠你。”
这一夜,贺云章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房门突然被重重敲响。
打开门,一向优雅的母亲神色焦灼冲了进来,一把抓住贺云章的手:。
“云章,你取消和卿云的婚礼行不行?启晖因为这件事得了抑郁症,你要结婚就是在害死他!”
轰然一下,如同冰水浇头,贺云章僵在原地。
“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和小姨结婚,就是在害死朱启晖?”
贺母目光闪烁,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难堪:“启晖他……他也喜欢卿云。”
“他本来就因为失去父亲而抑郁,现在知道你们要结婚的消息,他的病就更重了!”
“就算妈求你了,你别结这个婚,让卿云去陪陪启晖,行吗?”
贺云章觉得无比荒谬:“小姨又不是心理医生,朱启晖发病,为什么要让她去陪?”
“自从朱启晖来到我们家,我就一直让步,为什么我的一切只要他想要,你们就都要我牺牲?给了北大的名额还不够,连妻子也要我让?”
贺母愧疚别开眼,嘴上却依旧说:“启晖的病真的很严重,他一直在自残!”
“妈妈答应你,只要他病情好转,等他去了北大,就让卿云回来跟你结婚好不好?”
贺云章只觉得心头又被捅了一刀。
他虽然已经不打算和苏卿云结婚了,可现在,他就是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母亲。
还不等他缓过来,门外就又冲进来一人。
是他的父亲,高大的男人一开口就是训骂:“贺云章,你能不能大度一点!我们是一家人,你难道要逼启晖去死吗?”
“你可别忘了,你欠启晖一条命!”
欠,又是欠。
贺云章死死盯着眼前两位逼自己的血脉亲人,指尖狠狠掐紧手心,一字一句——
“我欠朱家的命,这些年还没有还清吗?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还清?是不是要我去死才行?”
话音未落,苏卿云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上前按住贺云章的肩膀:“你冷静一点,没有人说不结婚了,只是延后而已。”
“启晖这一次真的病的很严重,你是他哥哥,难道能看着他痛苦吗?”
哪怕已经决定放下苏卿云,半个月后就离开。
这一刻,贺云章还是不自觉用力握紧了手。
他再一次被抛弃了,被所有人抛弃,包括曾经唯一庇护他的苏卿云。
一阵心绞逼得他难以呼吸,半晌,贺云章终究是松开了手悲凉呢喃:“好,我同意延后。”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正好,他没打算让出北大名额,也不打算和苏卿云结婚。
朱启晖想要苏卿云,那就拿去。
三人得到他的回答,就忙不迭离去。
贺云章看着他们的背影,好一会儿后,他走到镜子前,拿起剪刀将自己略长的头发亲手剪掉,直到剪成了寸头。
然后他去了苏家,恳请苏老首长带着他训练。
国防大学需要的不仅是知识,还有强健的体魄。
而训练,也能让他暂时忘掉父母和苏卿云带来的难过。
三天后。
贺云章正绑着沙袋绕着大院跑步,苏卿云突然找来。
她打量了他一眼,就诧异走来:“怎么把头发剪了?”
贺云章停下,随便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搪塞道:“天热,这样凉快。”
这话说得通。
但苏卿云莫名地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总感觉贺云章变了很多,最近不缠着她了,那天说延迟结婚,他也没有闹。
她皱了皱眉,最后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这么多天你怎么都没去看过启晖,你就不关心他吗?”
听到这话,贺云章没忍住,轻轻扯了下嘴角:“这些天你和我爸妈不都在陪他吗?还需要我陪吗?”
苏卿云眉心更紧,还想说什么时,她瞥到一旁的石桌上放着本册子——
国防大学期刊阅读。
“国防大学?你看这个学校的介绍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