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外面的阳光肆无忌惮闯进来,刺痛了谢洛兮的眼睛,她下意识的闭了闭眸子。
门口站着女护士鄙夷的看她一眼:“厉医生在外面等着你呢,别磨磨唧唧的。”
谢洛兮动了动自己干涸的眸子,露出一抹惨笑。是的,所有的人都看不起她,说她一个单亲的普通女工根本配不上人人倾慕的厉医生。
更何况,现在她还被冠上了一个‘神经病’的头衔,连包装厂的工作也丢了。而把她送到精神病院的人,就是自己的好丈夫厉大医生:厉璟白!
海城的冬天很冷,她下意识抱住自己瘦弱的肩膀,沉默着往外走去。真的很冷,冷到她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女护士翻个白眼嘀嘀咕咕:“不就在病房关了五天吗,真是会装模作样!之前动手打人家周同志的时候不是挺厉害嘛?”
谢洛兮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回过头:“我现在还敢动手,你也要试试吗?”
女护士住了嘴,不自在的撇过眼去。
谢洛兮冷冷勾了勾唇,一步步朝外走去。医生、护士都知道她根本没有精神病,却还是足足关了她五天,只因为她的丈夫说她精神失控,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多可笑,让她冷静的原因,不过是她打了他的青梅竹马一巴掌!
五天的时间,足足把人逼疯,更何况病房里面条件很差只有一床薄被子,一天两个馒头一瓶水,送过来的米粥也是冰凉的。进来第二天晚上,她就发了高烧,可这里的护士没人会进来看一她一眼。
就是送饭的人也不过隔着窗户扔进来食物,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让她生不如死,昏迷中她却做了一场恍惚的梦。
横跨十年的梦,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恍如隔世,现在是1986年的冬季。
梦境和现实交叠,她清楚那不仅仅是一个梦。
五天前,她发现自己深爱的丈夫竟然在外面养着一个女人,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冲到医院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扇了那女人一个耳光:“狐狸精,自己缺男人吗?专盯着别人的丈夫勾引……”
那女人长得好看,瘦瘦弱弱的身材,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嫂子,你误会了,我和璟白哥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误会?她是傻了才信!
她窝在厉璟白的怀里,眼中的挑衅明晃晃,还故意拿婚房的事情刺激她:“嫂子你别想那么多,厉哥是可怜我才让我住进去的,你要是不愿意,我马上就搬出来行吗?”
厉璟白把人护在后面,冷硬的看她:“洛兮,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对新月动手,马上给赔礼道歉!”
谢洛兮几乎要笑出来,她伸手指着厉璟白骂:“你的工资我从来不过问,今天才知道其中五十块钱都给了这女人,你管这叫做误会?”
她的好丈夫,把刚结婚的婚房让给其他女人住,一个月六十块钱的工资拿五十块钱给别的女人,还口口声声说误会!
厉璟白眼见她闹得厉害,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大,深吸一口气:“谢洛兮同志精神失常,先送她去医院冷静一下!”
谢洛兮到现在都记得那天自己的心有多震惊,她的丈夫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冷吗?”
身旁的男人蹙了蹙好看的眉眼,习惯性把大衣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别着凉,回家我给你熬点姜汤喝,一会就能暖和起来。”
谢洛兮侧了侧身子,肩上的大衣还带着体温,却混合着若隐若现的皂角香味,和家里用的肥皂味道完全不同。
见她一直沉默,厉璟白步伐一顿:“洛兮,把你送到医院是不得已。新月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本来就不容易,你又跑去大喊大闹说她勾引……这对一个单身母亲来说影响太大了!”
“所以把我变成神经病影响不大?”谢洛兮没忍住,回过头讽刺一句:“把婚房给她住,一个月给五十块,你做这些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有影响吗?”
厉璟白深吸一口气:“医院这边我已经让医生开了证明,不会对你有影响。至于和我新月的事情,这是误会,咱们回家再说。”
好一个不会有影响!因为这个精神病,她一个正式工丢了工作,哪怕有医生的证明,周围的人还是觉着她精神有问题。而上辈子,她也确实被这个男人逼成了精神病!
至于那个周新月,谢洛兮重生回来就已经知道个清清楚楚,他们之间或许没有发生实际关系,但绝对不清白。
周新月和厉璟白从小就认识,她的父亲对厉家有恩,当年周父因病去世,十几岁的周新月跟着周母离开海城。等着厉璟白再见到她的时候,却是在一个偏远山区,曾经的青梅竹马竟然被人贩子拐走嫁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几年的非人生活,让大院里曾经最好看的女孩遍体鳞伤受尽折磨,厉璟白当时大受震惊,立刻动用关系把人带了回来,连带着周新月的儿子。
从此以后,厉璟白就成了周新月的救赎。
谢洛兮和厉璟白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进了门没等厉璟白开口,谢洛兮就提了热水进了卫生间去洗澡。
等她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飘起了肉菜的香味。
厉璟白是在外面高高在上的主任医师,此时围着围裙正在厨房做饭,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笑了笑:“先坐下来喝点汤,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
桌子上放着两盘菜,还有两碗香喷喷的大米饭,任谁看了不得说一句,这是一个好男人?
可如果不是梦中亲身经历过那令人窒息的十年,谢洛兮也许还会在这份对他的爱中折磨自己,直到死去。
“吃饭吧。”修长的手把一盘西红柿炒鸡蛋放在桌上,厉璟白坐在她对面语气温和:“慢点吃,明天我再去买点排骨。”
好像那个为了其他女人,把自己妻子关进精神病院的人不是他!
谢洛兮沉默着扒米饭,她吃鸡蛋吃肉,一点也不客气,甚至连头也没抬。
厉璟白本来性子就冷,以前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都是谢洛兮叽叽喳喳开口,他只管听着偶尔才大发慈悲嗯上一句。现在谢洛兮也不说话,空旷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两个人吃饭的声音,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一直到吃完饭,谢洛兮把自己的碗筷往桌子上一推,也没有要刷碗的意思,转身就向卧室走去。
以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是,吃过饭谢洛兮会抢着把桌子收拾利索,家务活很少让厉璟白沾手,就算是做饭她也会在一旁打下手。
曾经她以为这是夫妻之间的爱,现在她只想骂自己是一个傻子,为什么要伺候他?他海城第一人民医院主治医生的身份,她没沾半点便宜,自己的工资全部都用到家里,这破婚姻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
反而,他利用职务之便,亲手给她冠上精神病的帽子!
厉璟白慢慢放下手中的碗,这个时候他如果还感觉不到谢向舒的变化,那就真成傻子了。
“洛兮,对于新月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谢洛兮站在卧室门口,只觉着可笑!现在他愿意主动解释了,上辈子面对自己斯歇底里的质问,他是怎么说的呢?
他只是不耐烦的捏着眉心,用看疯子的目光看她:“你不要无理取闹,五天的时间还不足够让你冷静吗?新月已经够可怜了,你为什么一定要为难她?”
那个的时候谢洛兮满腹委屈,周新月的挑衅他看不见,周围人的讥讽他也看不见,独留她一个人苦苦挣扎,发疯发狂自我折磨。
可外面的人却还要不以为然的撇嘴:“厉医生真是个好男人,娶了这么一个妻子,竟然还不离不弃,要是换另外一个人早就把她扫地出门了!谢洛兮简直就是厉医生的耻辱!”
这辈子?谁爱闹谁闹,她只要钱然后去过自己的日子!
既然这么心疼自己青梅竹马的白月光,那就好好在一起过日子,愿意养人家的儿子就去好好养,休想再绑着她!
至于他要解释那些话,她早就知道了。
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谢洛兮对自己如此冷漠,厉璟白难得解释了很多,除了上辈子谢洛兮早就知道的那些事情,他还说了很多:“洛兮,这是我们厉家欠周新月,我应该还的。等到她安定下来,我便不会再和她来往,可好?”
可是,周新月永远不会安定下来!她像一颗菟丝花,紧紧缠着厉璟白,一次又一次用孩子的借口,把他叫走。而在自己和周新月之间,厉璟白选择的也从来不是她!
上辈子她纠缠在自己偏激的情绪中不可自拔,时时刻刻监督这厉璟白,但凡周新月出现一次她就会忍不住大喊大骂,导致所有人都说厉璟白娶了一个疯女人!
而现在谢洛兮对于厉璟白再没有半分爱意,也看清楚了他的话里可笑之处:“你欠周家的,凭什么要我来还?就因为我嫁给你,我就活该吗?”
就因为一个妻子的名号,她就欠了他不成?她一个月工资四十来块钱,几乎全部用在这个家里,而厉璟白一个月只拿来十块钱,自己还要给他添置衣服,做可口的饭菜!
到最后,反倒成了她欠他的?!这天下哪里有这么可笑的事情!
“你怕影响她的名声,就把我关到医院,现在包装厂的工作也没了!凭什么你们周家的债要我谢洛兮来还?厉璟白,你知不知道包装厂的工作对我意味着什么?!一个月的工资大部分都给她母子,我又算什么?到底谁是你的妻子?!”
想到上辈子的自己,谢洛兮终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她恨周新月,但更恨这个口口声声说会对自己负责的男人!
厉璟白呼吸一窒,当时人太多了,他实在没有想这么多:“洛兮,没有工作没关系,我会养你一辈子的,新月那里安定下来我以后也不会再给钱了。”
谢洛兮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她绝对不会再相信他半分!
她上辈子只想着绝对不要让出去厉夫人这个位置,把自己硬生生逼成一个泼妇,而周新月却进了医院当护士长,成了人人口中和厉璟白最般配的人。
甚至那些人当着她的面不止一次说道:“如果不是厉医生负责有担当,怎么会要你这样的女人?周同志就是命苦,要不然才最适合和厉璟白在一起!”
上辈子人人都同情周新月的遭遇,厉璟白为了她把自己关进医院,包装厂把她开除,所有的人都在看她笑话。
背着厉璟白,周围的人都在讽刺她挖苦她,说她一个神经病本来就配不上厉医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如果不是周家出了事,厉璟白要娶的人肯定是周新月,哪里轮得上她一个普通单亲家庭的疯女人?
说她就是一个没教养的泼妇,从里到外都比不上知书达理的周新月!可当初,她和厉璟白是相亲认识,明明是他先开口同意的这门婚事!
养一辈子?
他确实养了自己一辈子,可也把她逼成了一个令人厌恶的疯子!甚至在漫长痛苦的十年婚姻之后,她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厉璟白把周新月那个儿子养大!
三十多岁的人却像是四五十岁的女人,没有半点生机!梦中的结局是她和周新月都被困在百货大楼,突发火灾,浓浓黑烟中谢向舒躲在角落,亲眼看着他的丈夫紧张得抱着吓坏了的周新月大步离开!
她却窒息而亡,再睁开眼回到了十年前……
似乎想到死前痛苦的感受,谢洛兮眼中有恨意溢出来,她转过身子冷冷看着厉璟白,语气冰冷,再没有半点爱意和温存。
“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你维护周新月让我丢了工作,所以我要你补偿三千块钱,然后我们离婚,你愿意去当谁的救世主我绝对不会再管!”
“不行!”厉璟白猛地站起来,他有些失控的踉跄一下,根本没有想到谢洛兮竟会说出离婚二字!
木质桌子晃动一下,上面的碗打翻在地发出刺耳的响声,厉璟白向来情绪内敛,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洛兮,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钱我可以给你,但是不能离婚!”
他眼中透着慌乱,再没有之前的冷静自若,连语气也低了几分:“洛兮,我们不要离婚。”
一个站在高处的高岭之花,用这种语气祈求自己,如果是以前的谢洛兮大概要欣喜若狂,可现在她只觉着烦躁。
见谢洛兮没有说话,厉璟白一颗心沉下去,他深吸一口气:“你现在不冷静,不要说这种伤感情的话。”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璟白哥,嫂子是不是回来了?”
周新月站在门口,穿着一件鹅黄色羽绒服,还围着一条红色围巾,精致的哪里像受尽折磨回来的女人?
她看到地上碎掉的碗,惊讶的捂住嘴:“璟白哥,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情你们又吵架了?嫂子,就算再生气也不要摔东西,我和璟白哥之间真的清清白白!”
谢洛兮也不惯着她,冷哼一声:“周新月你把眼睛睁大一点,这碗可不是我摔的,是你的好哥哥摔的!”
她说话阴阳怪气,周新月立刻红了眼眶,求助的看了一眼厉璟白:“璟白哥……”
厉璟白抿了一下唇:“新月,你先回去。”
刚刚洛兮提了离婚二字,确实让他有些乱了思绪,现在再把新月搅进来只会让事情更糟糕。但他相信,洛兮只是没了工作太过生气,所以才会口不择言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不相信她会离婚的,结婚一年多的时间,两个人的感情一直不错,他也习惯了家里有这个妻子。而且他也能清清楚楚感受到,洛兮对自己的爱意。
她爱他,怎么会舍得和自己离婚?
周新月眼神微闪,温顺的点了点头:“那好,你和嫂子好好聊聊,千万不要因为我发生矛盾!嫂子,璟白哥已经很辛苦了,你就不要和他置气了。”
谢洛兮讽刺的笑了笑,既然知道因为她会发生矛盾,那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找厉璟白呢?这天底下,难不成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吗?
周新月站在门口磨磨蹭蹭往后退,还没出院子,外面就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大嗓门的女人:“新月!你快点回去看看吧,你家小伟刚刚在院子摔倒了,膝盖上面的血哗哗直流!哎呦,这么小的孩子看着真疼人!”
“小伟!”周新月惊呼一声,立刻转头看向厉璟白,用带着泪光的眼眸求助:“璟白哥怎么办?小伟受伤了……”
厉璟白眉心一蹙,大步朝外走去:“别急,我去看看!”
周新月信赖的看着他,重重点头:“璟白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厉璟白走到院子门口才想到谢洛兮的存在,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回头开口:“新月一个人不行,我先送孩子去医院,咱们的事情回来再说!”
说完也不等谢洛兮回答,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去,而周新月离开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谢洛兮,一双刚刚还带着可怜的眸子里面,是明晃晃的得意。
谢洛兮看着两人离去,那背影谁不得说上一句郎情妾意,无比般配?
她讽刺的笑了笑,不再犹豫转身进了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想要和厉璟白离婚自然不是她一句话就能去领证,但她现在一分钟也无法忍受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拿到钱,然后离这对狗男女远远的!
卧室里收拾的很干净,一张一米八的双人床,上面整整齐齐叠着一床被子,被单还是绣着鸳鸯的大红色。旁边的梳妆台上摆放着一个塑料框镜子和一把木头梳子,再往里就是实木打造的衣橱。
这是她的嫁妆,娘拿了家底给她陪送的,就是怕她高嫁会受委屈!谢洛兮眼中一热,忍不住冒出泪花来。
她是单亲家庭,当年父亲在工厂意外出了事,那时她才十六岁,弟弟刚刚十二岁……娘带着她们姐弟这一路走过来很苦,工厂为了照顾她们,就把父亲的工作让她提前接班。
这一干就是五年的时间,可厉璟白一句话就把父亲用命换来的工作给弄丢了!
她怎么能不恨,怎么会不恨!
梦中的那种痛苦她仍然记忆犹新,自己没有工作也没有钱,要花一分钱都要向厉璟白要,虽然他没说什么,但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也足够她自卑死!
尤其是周新月当上护士长后,更衬得她在两个人面前抬不起头。
每天都在和厉璟白大吵大闹,最后连这个家他也很少回来,她真的像一个神经病溺毙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娘家她更是很少回去,不知道得到她这个不孝女死亡的消息,妈妈是不是会难过伤心……
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谢洛兮从衣柜下面翻出一沓叠放整整齐齐的钱,这些是结婚后厉璟白每个月给她的,一共是一百七十块钱,她放着一直没舍得花。
现在想来,她就是一个大傻子!
又收拾了几件衣服,谢洛兮把那张医院开的误诊证明放进去,然后挎着包袱大步走出去。她已经很久没见妈和弟弟了,让厉璟白和周新月双宿双飞去吧,她现在当务之急是挣钱然后和厉璟白离婚!
大梦一场,她已经明白,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有钱才能在这个世界立足,才能高高在上的审视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
不过谢洛兮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包装厂找厂长要一个说法。
梦中她的工作因为‘神经病’被开除,哪怕开了误诊证明,可那工作岗位也被人占了。厉璟白不为她出头,她自己去闹了几回,反而更加证实了‘神经病’这个说法。
到最后,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之所以她的工作岗位这么快就没了,是因为包装厂的厂长迫不及待想要把他自己的侄女弄进来!这正式工的位置,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想安排人进来就算是厂长也得等机会。
现在她精神失常,厉璟白又不会为她出头,这不就正好是一个机会吗?
谢洛兮是咽不下去这口气的,她大步流星朝包装厂大门走去,门口的保卫员看见她有些尴尬:“谢洛兮,你怎么过来了?你已经被开除了……”
“我今天是来找厂长要个说法的!”谢洛兮从包里拿出那张误诊证明,一字一句开口:“我没有病,就算要开除我,也不能用这个理由!”
保卫员和她认识时间挺长了,知道小姑娘也不容易,心一软就把人放进去了,还耐着性子劝她:“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千万别来硬的,到时候还是你不占理呀!”
谢洛兮眼中闪过感激,她知道保卫员这话是为自己好,毕竟梦中她大吵大闹不也没得到好结果吗?
不过,这一次不同了,因为她就没打算要回来这个工作。
包装厂办公室,李厂长一手端着大茶缸子一派老领导的模样:“谢同志呀,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你看看这个事情已经成了定论,我总不能把人家新来的工人赶跑吧?谁让你非要闹来闹去,这带着精神病的头衔,咱们工厂肯定是不能用的。”
谢洛兮把误诊证明放在桌子上:“李厂长,这个是误诊。”
李厂长看也不看,不耐烦的摆摆手:“哎呀,我不懂这个,反正这个开除也是有条有理的,没有半点办法的。”
说来说去就是要让谢洛兮认命。
谢洛兮也不和他急,只是又从包里翻出那张工厂写的开除信:“谢洛兮同志因为患有精神方面疾病,被包装厂开除。”
她念完这句话,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厂长:“明明有误诊证明,李厂长却还要用这个理由给我定罪,这不就是污蔑吗?你不给我一个说法也不要紧,我会去工会如实反映情况,要是再没人管,我就坐火车去京北反映情况!我就不信咱们国家就没人给我一个说法了!”
李厂长怎么也没想到谢洛兮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开除说是合理合规,可要是真闹到工会,查下来他作为厂长第一个要倒霉!要知道,他可禁不住查呀……
可是这岗位怎么可能再还回去……
“谢同志,你有什么需求咱们可以好好商量!大家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何必闹得这么僵?我记得你父亲可是一个好同志呀!”
李厂长眼珠子转了转,知道硬的不行便来软的:“你看这样行不,如果工厂再有多余的岗位出来,我优先安排你!”
谢洛兮当然听出来这是权宜之计,等着工厂多出来岗位,她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包装厂的效益本来就不怎么好,很多四十来岁的工人只能提前退下来让给孩子接班。
她要是真等,那就只能等着喝西北风了!
“岗位我可以不要,但是我要求补偿。”谢洛兮终于说出来今天的目的,她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钱:“这是我爸爸用命换来的岗位,你们就这么用莫须有的名义把我开除,就算是闹到工会我也是占理的!一个月工资是三十三块钱,一年是三百九十六块钱,我今年才二十二岁,最少还能干二十年!”
“加上平时的奖金啥的,我也不多要,一共补偿给我六千块钱就行!工作就让给新同志去干,我保证不再去***!”
李厂长被她的狮子大张口惊呆了,他想都没想直接否决:“不可能!谢洛兮你也太能想了,知不知道六千块钱是多少钱呀!不可能,最多给你补偿一千块钱!”
一百块钱都够一家人吃上一年大米饭了,她竟然张口就要六千块钱!开什么玩笑!
谢洛兮老神在在:“既然没得谈,那就去找工会谈,要是工会说应该补偿我一千块钱,那我就认一千块钱。”
她只所以这么笃定李厂长不敢去工会,那是因为她知道一年后国家反贪大排查,第一个被抓进去的就是这个李厂子,他一个小包装厂子竟然***受贿了整整八万块钱!怪不得包装厂的效益不好,有这样的蛀虫能好吗?
心里有鬼,李厂子是肯定不敢去和自己去工会对持的。哪怕闹到工会,可能她顶多拿到一千多块钱的赔偿金。
果然,李厂子深吸一口气:“六千块钱太多了,这样我代表工厂给你四千块钱,这也是看在老谢的面子上,要不然……”
谢洛兮含笑着看他:“五千块钱,再少就去工会谈。”
这个死丫头真是油盐不进!李厂长有些恼羞成怒,但他也确实怕谢洛兮闹到工会,上面派人过来调查,最后只好妥协了:“行,我去给你批这个赔偿金!谢洛兮,先说好了,拿到钱这包装厂以后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了!”
“这是当然。”谢洛兮点点头,这个工作是爸爸留下来的,她只是生气以这种方式失去,但并不是真的很想在这里上班。
包装厂的工作其实很累,而且工资也不高,人家服装厂钢铁厂一个月都能拿到五六十块钱!而且包装厂不过是因为国营单位才能一直经营下去罢了,等到九十年代国企改革,下岗潮来的时候。
包装厂是第一批宣布破产的国企,而这些工人也都下了岗。
一个过不了几年就要下岗的低工资,倒还不如直接换几千块钱来得实惠。
从包装厂出来,谢洛兮心情还算不错,她想了想骑上自行车才往家里赶去。妈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她被关进医院,又丢了工作的事情。
上辈子,知道自己被厉璟白关到医院,懦弱好脾气了一辈子的妈妈差点没找厉璟白拼命。还有弟弟才刚上高中,连课也不上来,要来给她撑腰。
可恨她那个时候满心都是厉璟白,死活不肯离婚硬是吊着一口气和他过下去,也让妈妈和弟弟失望极了,他们怕闹得太僵反而影响她的生活,硬生生憋下了这口气!
可是现在这口气,她是憋不了一点!
谢洛兮娘家住在海城长宁街的一个筒子楼里,一条长长走廊串连着许多个独立房间,其中谢家住在一楼,是一个大小套间,紧靠着公共用水池,阴暗潮湿……
门上钉着106的牌子,谢洛兮眼睛有些发酸,她努力吸了吸鼻子才轻轻敲门:“妈,我是洛兮。”
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头发掺杂着白发的中年妇女站在门里,她眼眶通红看见谢洛兮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洛兮,是洛兮回来了!进来,快点进来!让妈看看你……”
重隔十年她才见到自己的母亲,谢洛兮无论怎么忍,也憋不住心底极度悲伤的情绪,她如受伤的小兽一般抱住妈妈泣不成声:“妈,我想你了……”
“我的洛兮受委屈了!受委屈了!不哭,不哭哈……”李芬兰轻轻拍着谢洛兮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样轻语:“囡囡乖哦,妈妈在呢!”
谢洛兮紧紧咬住下嘴唇,一直尝到丝丝血腥味才忍住了崩溃大哭的情绪,她直起身子,难过自责的开口:“妈,对不起,我把爸爸的工作丢了。”
那是爸爸拿命换回来的工作,她在包装厂的工作服妈妈都会帮她洗得干干净净,不止一次嘱咐她要好好工作,不能丢爸爸的脸。
可是现在,她被开除了。
李芬兰摇摇头,拉着她的手从外间凳子上坐下,然后转身进了内屋,再出来手里拿着三百块钱:“洛兮,这钱你拿着,厉璟白对你不好,你要对自己好点啊!”
一句话谢洛兮又想哭。
梦里李芬兰也是这样,拿着自己辛苦挣的钱,要把她的囡囡带回来,弟弟也劝她:“姐,你回家来住!我有力气,能挣钱养你!”
可那时的她不甘心,闹来闹去,到最后反而伤了妈妈的心,还和弟弟之间的关系闹到很僵,甚至很少来往!
最后得到了什么呢,不过是葬身火海的悲惨结局罢了!
“妈,我不要!”谢洛兮把钱重新塞回李芬兰手里,她知道这钱是妈妈去小餐馆做帮工,一点点攒下来的。
李芬兰蹙了眉头:“妈给你,你就拿着!工作慢慢再去找,没了包装厂的工作还能饿死人不成?洛兮啊,你听妈的话,不要再闹了!厉璟白是医院的主治医生,闹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她说着忍不住捂住脸:“是妈没本事,是妈不好!当初怎么就同意把你嫁给他,要不是你爸爸走的早,今天怎么能轮得到他欺负我家囡囡呢!”
李芬兰本是个柔弱的性子,早些年家里有男人撑腰,后来女儿接了班日子也不算太难过,她和大多数母亲一样,能吃苦耐劳能咽得下各种心酸委屈,却独独不想让孩子受半点伤害。
厉家权势大,她不知道怎么去帮女儿出这口气,只能自责的哭。
谢洛兮这会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她握住李芬兰的手安慰:“妈,包装厂那边给了我五千块钱的赔偿,你以后就在家里做做饭,让明城也不要去工地打零工了,就安心上学以后考了大学才有出息!”
“什么?你拿到赔偿金了?”李芬兰的泪花子还挂在脸上,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洛兮:“你说多少钱?”
谢洛兮笑了:“五千块钱呢!”
“那个李厂长答应了?”李芬兰擦了一把泪,然后拧着眉头抓住谢洛兮的手:“洛兮,你听妈的话,这钱不要让厉璟白知道!他对你一点都不好,你现在没有工作了,这钱就得自己攥在手里头!”
谢洛兮不得不感叹,妈妈可比她清醒多了,知道男人一点不可靠,最可靠的还是钱。
“妈,钱我怎么会给厉璟白?他这么对我,我现在只想和他离婚!”谢洛兮也没瞒着自己的打算:“我要给他要三千块钱的补偿款,然后自己去做点小生意。”
离婚?
李芬兰愣了,她虽然生气厉璟白这么对洛兮,可是还真没想过现在就让女儿离婚,没了工作再离了婚,这日子该有多难过?而且,她了解洛兮的心思,女儿心中有厉璟白……
“洛兮,别冲动……”她连忙开口,小心翼翼观察着女儿的神色:“离了婚,你以后怎么办啊!”
离了婚的女人再找,就找不到好男人了,如果厉璟白能改,那两个人这日子还能继续过下去。
谢洛兮看着李芬兰心里难过,上辈子妈妈一开始也没想过让她直接离婚,可是后来见她在这场令人窒息的婚姻里一点点凋零,才会之后的几年一遍遍劝她离婚。
“妈,我挣钱养你,供弟弟上大学!”谢洛兮说着从最内侧口袋翻出来二十张五块钱,然后交到李芬兰手里:“这一百块钱你拿着,我明天就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找到活干,一个大活人还能饿死不成?”
她之前也没靠厉璟白养着,不也活得好好的?如果不强求感情,就算没了工作,重来一世,她一样能养活自己,一样能把这个家撑起来。
梦里她没靠上厉璟白,这辈子也不会靠!
李芬兰看着女儿眼眶又要红,她把钱重新塞回去,再开口带了点气:“谁要你养了,你妈有手有脚又不是年纪大到动不了!”
谢洛兮笑了笑,没在争执着一百块钱,她像小时候一样抱住李芬兰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撒娇:“妈,我今天能不能在家里住?”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厉璟白,因为她怕自己控制不住那份心底的恶心和恨意!
李芬兰给她理了理头发,知道女儿心里委屈:“你原来的床留着呢,明城说啥也不肯睡。”
谢家住的房间不大,算是两个房间,外面的房间做饭吃饭会客,里面的房间用布帘子拉成两间。原来姐弟俩住在一个屋里,后来谢洛兮大了一点,就又在中间拉了一个帘子。
她睡的那张床一米二左右,是爸爸在世时自己打的,谢明城睡得就简陋许多,就是几个凳子上面搭了木板子,勉强算得上一张床。
姐弟两个感情一直很好,谢洛兮出嫁之后,谢明城也坚持要给姐姐留着床。他总会说,这里也是姐姐的家,怎么能没有她睡觉的地方?
李芬兰还笑他小孩子脾气,谢洛兮嫁了大医生,还能没个大床睡?
可现在,她却只想掉泪,女儿嫁的不是良人,外人都说是洛兮无理取闹,只有她知道她的洛兮才不是那样的姑娘!
她鲜明活泼,从来不会被生活的辛苦压弯腰,十六岁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年纪,她却日复一日穿着蓝色工作服在包装厂干活,未曾抱怨过一句,为什么弟弟可以读书,她却要进工厂工作?
明明她的囡囡读书也很好呀!
所以谢明城才会一直觉着对不起姐姐,谢父出事的时候他太小了,他顶不起这个家,只有洛兮站出来。
可是厉璟白,怎么能这么欺负她的女儿呢?她的女儿怎么会是无理取闹的神经病!
谢洛兮见李芬兰表情不好看,连忙转移了话题:“明城这个臭小子有没有好好学习?等他回来,我得好好检查他作业,要是没考好肯定收拾他一顿!”
提到儿子李芬兰心里才好受了些,冒着泪花笑道:“明城知道学习,天天晚上要看书看到半夜。”
母女两个就着学习的话题说了一会,那股子令人窒息悲愤的气氛才渐渐消失,谢洛兮松了一口气,她不怕吃苦受累,就怕妈妈掉眼泪……
上辈子的遗憾,她这辈子要一点点弥补。
那边厉璟白把周新月的儿子送到医院,折腾了好一阵,医生才拿着纱布出来:“没事,就是擦破点皮。”
一旁的周新月还在哭哭啼啼,像是仰望太阳般看他:“璟白哥,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厉璟白想到今天谢洛兮的冷漠,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底有些发慌,他没像以往那样细心安慰周新月,而是把医药费交上才开口:“新月,我家里还有点事情,小伟既然没事那我先回去。”
周新月咬了咬唇:“是怕嫂子误会吗?我可以去解释的。”
厉璟白捏了捏眉心:“不用了,她不是不懂事的人。”
之前为了维护周新月的名声,把洛兮关进精神科确实过分了点,她生气也是应该的。既然她误会自己和周新月的关系,让周新月去解释只会更乱。
今天连离婚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不能再不顾她的感受。
等厉璟白坐车离开后,周新月坐到儿子身边,没有半点关心的意思,反倒嫌弃的看他一眼:“没一点用,让你摔伤,你就擦破点皮!这样能留住你厉叔叔吗?”
小伟今年还不到五岁,他长得瘦瘦小小的,好像很怕周新月:“妈妈,对不起。”
周新月懒得理他,直接站起来往外走:“滚下来跟我回家,这点伤还用住院吗?”
小伟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她,自己从床上翻下来默默跟在周新月身后,包在膝盖处的纱布因为走路渗出血迹,却不敢吭声……
厉璟白骑自行车回家,路过供销社的时候犹豫片刻,还是停下来进去买了一包海棠糕,他记得谢洛兮好像特别喜欢吃这种甜食。后来因为自己不喜欢,她便很少再买。
香腻的甜味从怀里传来,他忍不住笑了笑,结婚这么久这好像还是自己第一次给她买零食吃。
这样,她是不是就没那么气了?离婚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夫妻之间这种事情说多了太伤感情。
海城的冬天黑得很早,到家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可是他住的院子却黑漆漆一片……